【艺海撷英】
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在中国传统的艺术语境中,高洁坚贞、清雅澹泊是松、竹、梅、兰共通的文化内涵,那么,兰的独特之处是什么?宋代学者王贵学在《王氏兰谱》中对此有一说法:“竹有节而啬花,梅有花而啬叶,松有叶而啬香,惟兰独并有之。”青竹有节,却极少开花;梅花鲜艳,叶子却很少被人关注;松树枝叶繁茂,却无半点香味;而兰蕙则集花叶于一体,更兼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芬芳,所谓“深林不语抱幽贞,赖有微风递远馨”“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王氏兰谱》对于兰花与“岁寒三友”的这一比较可谓细致而恰切,也从侧面体现了兰花在绘画上的特点和难度。
中国画素有“书画同源”的传统,书法是学习中国画的一项重要基本功,因此,绘画中很多笔法、章法都借鉴了书法之妙,这点在兰画创作上体现得尤其明显。元代赵孟頫、明代文徵明、清代郑板桥等画兰名家都是功底深厚且有着独特造诣的书法家。在不少画论中,画兰常常被称作“写兰”,画家时常借舒展的兰叶展现书法的笔意。“写兰”的例子当以郑板桥为典型,清代文学家蒋士铨曾评价郑板桥“作字如写兰”“写兰如作字”,郑板桥自己的解释是,书法要讲究行款、浓淡、疏密,那么画兰时用笔也应如此。比如,行款是指字与字之间的有机联系,即第一个字的末笔与第二个字的起笔虽不一定相连,但笔意要贯通,给人以笔断意连、浑然一体的气势;同样的道理,一束兰花有偃抑、低垂、重叠等多种生动的形态,而兰叶之间的关系正如一幅书法中两个字之间的有机联系,只有把行款的章法运用到画兰中,才能使一幅作品具有整体感。总之,要“以书之关钮透入于画”才能得“意在笔先,趣在法外”之妙。
画坛有“喜气写兰怒写竹”之说,乍听起来令人费解,但了解兰与竹在画法上的区别之后,就不难窥得此话中的奥妙了。画兰有“十”“米”两忌,意思是说第一笔兰叶与第二笔兰叶不可垂直交叉成“十”字状,第三笔兰叶和第四笔兰叶又不能和前两笔交叉成“米”字状。那么兰叶之间应形成怎样的交叉态势才是适宜呢?前人给出的答案是“凤眼”“鼠尾”“螳螂肚”,兰叶的交错转折以舒缓柔和、潇洒自在为要领,而舒缓的笔画自然源自舒畅的情绪,这就是“喜气写兰”的道理。而竹枝和竹叶则是纵横交错的,历代画家笔下的“风竹图”都难免给人凌厉萧瑟之感,这便是“怒写竹”的原委。有趣的是,在中国画的创作中,兰与竹常常相伴相生,而“兰竹图”的背后,大概是画家们历经人世沧桑后沉淀下的那份悲欣交集的淡然吧。
宋末元初诗人、画家郑思肖曾在自己所作兰画上题写“纯是君子,绝无小人”八个字,而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在画兰时则常常夹杂些荆棘杂草,寓意为“君子能容小人”,这便引发了郑板桥在《题丛兰棘刺图》中的分析。他认为,兰花与棘刺不应被比作君子和小人,而应视作一个国家的文臣和武将。因此,苏东坡杂棘刺于兰草之中,当作“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之解。苏东坡将兰花和棘刺杂处,提出“君子能容小人”的命题,这已经是对传统美学观念的一次突破,而郑板桥提出“兰棘相依而存”的思想,则体现了一位艺术家的历史眼光和家国情怀。这无疑使得后人在创作兰画、欣赏兰画时更具辩证的眼光,同时也赋予了艺术欣赏文史的遐思。
(作者:华宇,系青年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