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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5月13日 星期三

    从寻常生活中捕捉灵感和诗意

    ——读诗集《时间笔记》

    作者:唐小林 《光明日报》( 2020年05月13日 14版)

        《时间笔记》花城出版社 2020年3月出版

        在热闹非凡的当代诗坛,梁平的诗歌风格鲜明,极具辨识度。多年来,梁平对于自己的诗歌写作,有着极为清醒的自觉。从写诗之初,他就制定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特立独行的诗学观和美学标准,在诗歌这片荆棘丛生的土地上,经年累月地深耕细作,从而在其耳顺之年,迎来了一个令人可喜的、丰硕的收获季节。新近出版的《时间笔记》,可说是梁平最新的力作,也是诗人精心奉献给读者的精美佳酿。在该书的扉页上,梁平赫然写道:“写诗四十余年,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拒绝肤浅和妖艳,把诗写进骨子里。”俄国著名诗人勃洛克说:“诗人的职责要求诗人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揭开外部表面的覆盖,开掘精神的深处,诗人必须摈弃世俗世界的一切羁绊。”勃洛克在这里所说的“开掘精神的深处”,与梁平所说的“把诗写进骨子里”异曲同工,可说是中外诗人不期而遇的心灵相通和对诗歌艺术共同的发现。

        梁平把诗歌写得洒脱,犹如行云流水。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尤其需要诗人的才气和自由奔放的勇气。梁平的诗歌,不事雕琢,看似非常随意,但就是这样一种举重若轻的写作风格,却是在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才能达到的炉火纯青,并且典型地呈现出一种“梁平式”的写作风格:轻松、洒脱、活泼、诙谐,寓沉重与轻松于一体,融哲思与精湛于一炉。

        《时间笔记》的书名,来自梁平的诗歌《时间上的米沃什》。这首诗歌,可说是梁平对波兰诗人米沃什,乃至所有伟大诗人的致敬之作。伟大的诗人,从来都是时代的书写者和诗歌艺术的表达者。他们在用诗歌书写时代的同时,从不缺席表达自己的内心,并且将自己内心里流淌着的一腔热血,化为不朽的诗歌,镌刻在历史的长廊之上,长留在岁月的长河里。在梁平的诗歌中,时间既是一个重要的关键词,又是一个与其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人生伴侣。所有流水一样逝去的时间,都是他潜心追溯的对象;所有现在的时间,都蕴含着梁平深刻的人生感悟和睿智。其诗歌的日臻完美,始终都与时间的淬炼息息相关。

        荷尔德林在致诺伊弗尔的信中说:“诗歌的生动性是现在常常令我费思量的问题。我如此深切地感到,我离切中这一目标有多么遥远的距离,然而我的整个心灵都在竭力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奋斗,每当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到我的描述在这方面或是那方面有所欠缺,并且在诗的迷途间四处游荡,却无法摆脱时,我常常会禁不住像孩子一般哭泣。”古今中外,有多少伟大的诗人在诗歌艺术的道路上孜孜以求,殚精竭虑。在诗歌写作中,梁平是一个有着不懈追求和优良诗歌天赋的诗人,他天生具有一种感悟生活、发现诗意、捕捉灵感的能力。许多看似寻常的事物,一旦经过梁平之手,就能妙笔生花,诗意迭出。如:“秋天的雨,在屋檐上/一挂就是好多天。”(《邻居娟娟》)“一条青石路油亮光滑/那是清末遗留的一条长辫/顺坡而下的民房/像倒扣的黑色瓜皮帽/百年忘了捡拾。”(《棉花街》)“比如人生这个大词其实很小/与品格、性格毫无关系/仅仅是深一脚、浅一脚/最后走成自己的路。”(《半糖牛奶》)“一杯半糖咖啡搅万般滋味/一勺冰激凌消受半个时辰/一只芒果切分二十六块/一梦睡出九个章节。”(《巴黎的树才与雅珍》)“立秋的雪谁也看不见/隐秘的痛,没有蛛丝马迹。”(《那天立秋》)“我的书房是我的江山/列阵的书脊和密集的葱茏/浩荡千军万马。”(《晚上七点半》)“未曾谋面的祖籍/被一把剪刀从名词剪成年代/剪成很久以前的村庄。”(《剪纸》)

        在《时间笔记》中,有许多诗都是对岁月的打捞和对历史的凭吊。我们与我们的历史,实在是相隔得太久,而且隔膜甚深。那些本该为我们所熟悉的历史,对于当今的我们来说,居然是如此的遥远和陌生!千百年来,有多少珍贵的文化和未知的历史,曾与我们失之交臂,甚至永远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由此看来,梁平的《时间笔记》并非仅仅是一部寻常的诗集,而是一部沉甸甸的,通过诗歌激活我们的血液,唤醒我们民族的记忆,从而让我们更加懂得历史,珍惜我们的民族文化的忧思之书。

        博尔赫斯在谈到诗歌的艺术魅力时说:“每一次读诗都是一次新奇的体验。每一次我阅读一首诗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又会再度浮现。”在博尔赫斯看来,诗歌写作是需要技巧,并且由种种技巧组成的,但诗人在进行写作时,却绝不能过度依赖技巧。因为长时间下来,这些诡计终究会被识破,让读者对这样的技巧感到厌烦。梁平写诗数十年,无疑是深谙诗歌写作此中三昧的。他熟悉古今中外的各种流派和形形色色的所谓技巧,接受过学院良好的知识训练,却不屑于玩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诗歌“技巧”,而是平中见奇,直接把诗歌写进读者的内心。

        在当今的诗坛,诗歌的散文化、长句子,视标点如敝屣,早已经成为一种时髦,以致使许多读者在阅读这些诗歌时,常常犹如面对一堆呓语。梁平在诗歌的写作中,确乎早已明确地意识到了当代诗歌固有的顽疾,并力图在自己的写作中极力对其进行矫正。正因如此,直到今天,梁平在进行诗歌创作时,每一首、每一行都特别讲究标点符号的巧妙运用,并尽可能地使用短句,少用形容词,即诗人所说的“拒绝肤浅和妖艳”,活用动词。梁平的诗歌,尤其强调一种内在的节奏和诗歌的韵律,这种内在的节奏,就像盐溶于水,极其自然地灵活应用在诗中,读来也就格外舒服、爽口。这样的坚守和追求,恰恰成就了梁平诗歌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

        (作者:唐小林,系诗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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