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图藏本《宋词十九首》

    《宋词十九首》原名《宋词赏心录》，系端木埰晚年所编选，后转赠王鹏运，藏于王氏四印斋。金陵饮虹簃主人卢前（冀野）于癸酉（1933）交由上海开明书店影印刊行。印行前，卢氏曾携书至上海，与友人夏丏尊先生谋为付印。夏先生为广其传，易其名《宋词赏心录》为《宋词十九首》。此本现存于南京图书馆。此选收录了宋代17家词，共19首，分别是范仲淹《苏慕遮∙碧云天》、欧阳修《临江仙∙柳外轻雷池上雨》、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念奴娇∙大江东去》、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周邦彦《齐天乐∙绿芜凋尽台城路》、岳飞《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辛弃疾《百字令∙野塘花落》、陆游《沁园春∙孤鹤归飞》、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姜夔《暗香∙旧时月色》《疏影∙苔枝缀玉》、史达祖《寿楼春∙裁春衫寻芳》、高观国《金缕曲∙月冷霜袍拥》、吴文英《满江红∙云气楼台》、周密《玉京秋∙烟水阔》、陈允平《绮罗香∙雁宇苍寒》、王沂孙《齐天乐∙一襟余恨宫魂断》、张炎《高阳台∙接叶巢莺》。19首中除苏轼、姜夔各入选两首外，其余15家各有一首入选。本书所选除了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李清照等大家的经典词作外，也选录了一些大家的非经典之词和非大家之词。如本书未选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而选录了其《百字令∙野塘花落》。又如，未选入吴文英《唐多令》《忆旧游》，而录其《满江红∙云气楼台》。再如，此书所录陈允平、高观国、岳飞等词人，无论是在词作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并非自唐五代以来数一数二的词坛圣手。且此书只选十七家，却选录了他们的词作，这说明端木氏心中自有经典在，其选心也是别具只眼。要指出的是，端木氏偏嗜王沂孙（号碧山），自称其词为“碧山之余唾”，名其词为《碧瀣词》，但此选却只选一首王氏词作。

    南图藏本《宋词十九首》附有王瀣、吴梅、柳诒徵、邵瑞彭、陈匪石、唐圭璋、卢冀野等七人跋语，既是众家品赏词选的体现，也是当时词学家词学观念的集中体现。如王瀣认为“所以名《赏心》者，益知先生胸中一段贞吉微奥之旨，于楚骚为近”，并提到了端木埰先生自壬申（1872）奉讳后，作书不用印章。吴梅对此词选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其“笔笔精妙，俨然《麻姑仙坛记》也”，并在序跋中写道：“观稼轩词，录‘野棠花落’一首，而不录‘更能消几番风雨’。梦窗词录‘云气楼台’一首，而不录《唐多令》《忆旧游》。草窗词录‘烟水阔’一首，而不录《曲游春》《大圣乐》。知畴老胸中别具炉锤，不随声附和也。”更指出了端木埰先生选词的一大特色——匠心独运。柳诒徵则对“何为十九首”予以说明。他认为端木埰是因《古诗十九首》而作此十九首，“畴先生选此册，将毋以词继诗，期之千祀后，集部胥论，而此《十九首》犹与炎汉五言同在人口耶。或曰廿首，或曰廿一首。异时一改，据资料也。疑古者，观此可恍然于此书不书伪作”。邵瑞彭对此书的评价也颇高，认为其“足与止庵《词辨》并驾齐驱”。此外，他视端木埰先生为王鹏运先生（半塘）词学道路上的先行者。他在序跋中指出：“词学复古之机，始于康邕老辈，至半塘而成功。畴、鹤二老，则半塘之前马也。”陈匪石也以为王鹏运先生词境之提升是受端木埰先生的启发，并对《宋词十九首》之学术价值予以肯定。他认为，“近数十年，词风大振。半塘老人遍历两宋大家门户，以成‘拙、重、大’之诣，实为之宗，论此谓为清之《片玉》。然词境虽愈变愈进，而启之者则子畴先生”。他认为《宋词十九首》是年近七十的端木埰先生“平生取法所在”。唐圭璋先生对此选本给予“已兼包周氏《四家》、戈氏《七家》之所选，具见‘拙、重、大’之旨”的赞誉，并对所选词作进行分析。他认为，此选本所录之词，“大抵伤怀、念远、感深、君国之作，一种顿挫往复、沉郁悲凉之致，与近日朱古老所选之《三百首》消息相通，一脉绵延，足资印证。而十七家中，录及文正、武穆，尤见孤臣危涕之微意，千古如出一辙”。卢氏饮虹簃主人卢冀野序跋位于此本最末。他在序跋中对《宋词赏心录》的编者、流传情况及更名一事作了介绍，“右《宋词赏心录》一写，出吾乡端木子畴先生手笔。前有半塘老人题签，盖四印斋中物也。老人身后遗书散佚略尽，而此写犹藏至其家老人侄子小婿，余门人鄦颐修持之来，以十五金归诸余……八月，游海上，夏丏尊先生为付梓版广其传，且易名《宋词十九首》”。归结起来，众家题跋内容包括对端木埰词风的评价、词选的评价、近现代词选坛的演进以及此选的传播与出版问题。

    南图所藏《宋词十九首》不仅保存了当时的词学观念，也是近现代南京词派的见证。其编选者端木埰，题跋者王瀣、吴梅、柳诒徵、邵瑞彭、陈匪石、唐圭璋，以及收藏并为之刊行者卢冀野等人，或出生于南京，或世居南京，或曾求学于南京，或执教于南京高校并成为金陵学界领袖。这样一批金陵学人编选词集，品评、题跋词选，实为近现代南京词坛一大盛事。由此也可察及金陵词派由近代而现代的演进。端木埰所起的作用功不可没，正是由其编选并标榜宋词经典，才为唐圭璋、卢前等词人树立了榜样。

    南图所藏众家题跋《宋词十九首》更是近现代词选学及词选评点的重要文献，并启示着我们对其他词选文献的关注。近现代词选学是以词选本身及其研究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学科，它的研究不仅包括词选本身所表现出来的选心、选型、选域、选源，还包括对词选的研究与整理、词选学史的透视与扫描。这样，揭示词选的编选动机、目的、功能以及评点的词选题跋，则毫无疑问地成为最宝贵的词选学材料。如从南图藏《宋词十九首》的七家题跋，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编选者端木埰“伤怀、念远、感深、君国，顿挫往复、沉郁悲凉之致”的选词标准、“不随声附和，推陈出新”的选词理念，以及后世学者对此选本“笔笔精妙，俨然《麻姑仙坛记》也”“足与止庵《词辨》并驾齐驱”等的学术评价，从而为宋词的经典化提供了路径——赏评品鉴。

    （作者：方俊，系南京师范大学词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