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斋】
笛福在《疫年纪事》(A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中,告诉我们,1665年伦敦发生瘟疫时,不少人迫于衣食之需,冒险奔走街头。为尽量减少染疫可能,于是时时口噙大蒜。作为一种预防感染的手段,效果还不错!爱尔兰作家布莱姆·斯托克(1847-1912)在小说《吸血鬼》(Dracula)中说,为抵御吸血鬼近身,人们在睡觉前把编成花环样的带辫儿大蒜挂在脖颈上,才敢上床,始能安眠。在中国古代医书中,大蒜则具有正儿八经的预防瘟疫的疗效。李时珍郑重其事地将大蒜列入《本草纲目》卷三,说大蒜能治“时气瘟病,霍乱胀满,正截疟疾,蛇蝎螫人,蜈蚣咬疮”。所以,对于这个习以为常佐餐调味的大蒜,我们略加考查,也是颇有趣味的。
大蒜原产亚洲中部,我国新疆大约就是原产地之一。汉武帝时张骞通西域,大蒜才被带入中原,又称为胡蒜。何以称为大蒜?因为中原本有蒜,只是形体较西域来者为小,但“气类相似”,为作区别,原产中原的称为小蒜,西域来的称为大蒜。(桂馥《说文解字义证》卷三)元代王祯在《农书》中说到大蒜的好处:
味久不变,可以资生,可以致远,化臭腐为神奇,调鼎爼,代醯酱,携之旅途,则炎风瘴雨不能加,食餲腊毒不能害。夏月食之,解暑气,北方食肉面,尤不可无也。乃食经之上品,日用之多助者。
可说大蒜浑身是宝,无所不宜。李时珍也说:大蒜春可食苗,夏可食薹,五月有新蒜可吃,是“北人不可一日无者”。(《本草纲目》卷二十六)
大蒜虽然和百姓打成一片,在日常生活中,亲密无间,受到传统医学与农学的高度重视和赞扬。但炼形家(炼丹方士)、求长生的道士、求寂灭的比丘,不约而同,把它列为“五荤”之一,罪状是“生食增秽,熟食发淫,有损性灵”,所以戒食。
我们说大蒜受传统医学的重视,不是就中医理论泛泛而言,更主要的是它见于医学实践,贯穿于治病救人的历史,有医案可举。《后汉书》载:华佗见一人病噎,食不得下,令取饼店家蒜齑,大可二升饮之,立吐一蛇,病愈。这里需要加点说明:所谓立吐一蛇,并非蟒蛇、毒蛇之蛇,而是绦虫、蛔虫之类寄生虫,如同蚯蚓,取其形似,曰蛇而已。所谓饼店,自然是卖饼的,但所卖的饼,并非今日所谓油饼、面饼之饼,而是汤饼之饼;就是说,这家饼店是卖汤面条之类面馆,所以它才有作为拌面佐料的蒜齑。类似的食物,我们今天还有:据半间堂主回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豫西乡下,夏天午饭老吃“蒜面”,就是捞面条,主要是浇头特别:把剥净的大蒜放在里臼里捣成蒜泥,加盐醋、小磨油调匀,即成。把煮熟的面条从锅里捞出来,用这个浇头一调和,就可以入口了。如果嫌热,可以把捞出来的面条从冷水里过一下;如果有新掐的苋菜,在锅里焯一下,搭在碗边,这碗蒜面就更爽利可口了。
中医上有所谓“蒜灸法”。据梁代有临床经验的陶弘景说,取独头蒜,横截一分——大概如一元的硬币那么厚——把这个切片安放肿头(皮肤表面发炎处)上,炷艾如梧桐子大,灸,蒜片焦则更换新者。何为独头蒜?我们知道一瓣大蒜种下去,通常是会结成一轱辘(bulb)大蒜,有十来瓣(clove);但少数结果并不分瓣,像荸荠似的,这就是独头蒜。生吃的话,它比多瓣的大蒜要辣得多,也就是说它性能更强。所以才会选独头蒜作针灸之用。李时珍说:“发背、痈疽、恶疮、肿核,初起有异,皆可灸之。”
当然,大蒜也有明显的缺憾。在莎翁戏剧里,好口腹之欲的大胖子福斯塔夫(Falstaff),因为满嘴蒜臭,很受同伴的奚落。西方的上层社会,绅士淑女,对大蒜的气味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又舍不得不吃,怎么办呢?想办法去掉蒜臭,就是把大蒜加热弄熟,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现的蒜蓉面包(garlic bread),就是如此。《论语》上说,孔子“不撤姜食”。汉代孔安国解释说:“姜辛而不熏。”意思是,姜虽然入口辛辣,但它没有臭气发散;言外大蒜有。可惜孔子的时候,中原还没有大蒜,如果有,他老人家会因大蒜的味道更好而取大蒜舍弃姜呢,还是因大蒜的臭气难耐而坚不撤姜,拒绝大蒜?难说!
至于我们嘛,在大蒜问题上,要坚决奉行裴度老兄的主张:“鸡猪鱼蒜,遇着便吃;生老病死,逢着即行!”(《唐语林》卷三)
(作者:周岩壁,系郑州师范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