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西部的布洛涅森林是个远离大都会喧嚣的僻静去处,其中的帕卡泰尔公园尤富诗意,引人进入鸟语花香的境界。园内的玫瑰苑闻名遐迩,一道道蔓藤碧廊里,花团锦簇,汇集着世界名品玫瑰,多达七百余种,据说玫瑰总数已逾万株,是全欧洲收藏规模最大的露天玫瑰园林。其中最秀丽者名曰“爱的玫瑰”,红艳中透出淡黄,映出人间炽烈爱情的辉煌,引人驻足。
游人漫步观赏这里的“黑天鹅湖”和“睡莲池”后,一片凝烟绿草坪曲径通幽,便来到似一群蓝蝴蝶鼓动翅膀的“鸢尾花园”,只见入口处有一座“恋泉”,笔者有诗云:
“帕卡泰尔公园,
园中一泓恋泉。
恋人们从那里经过,
眼见细流涓涓……
瞧!苏德尔的石雕,
一个浮于清泉的贝壳,
壳上两个小天使,
一往情深地拥抱。
他们眯缝双眼,
默饮亲吻的酣甜,
只把沉醉的微笑,
印入纯洁的心田。”
如诗中所说,“恋泉”系法国艺术家莱蒙·苏德尔所雕,采用的是从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纳省加拉拉采运到法国的珍贵大理石,格外洁白鲜灵,安置年代是在1919年,其时风景园艺家让-克洛德·弗莱斯蒂埃在此地帕卡泰尔公园里开辟了“玫瑰园”和“鸢尾花园”两座全法兰西名胜景致。
苏德尔雕刻的两个小天使在一个扇贝壳里亲密拥抱,贝壳是个盛水盘,由一个花瓶底座支撑,全然一眼涓涓清泉,一似山谷溪涧。天使长着短翅膀,浑身稚气的模样让人想到西班牙画家迭戈·委拉兹凯支1646年绘的名作《镜中维纳斯》。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波提切利早先于1486年画的《维纳斯的诞生》里也有一对相拥着的天使见证美神乘贝壳从大海浪花中浮出水面的动人场面。抑或,这一对天使在维纳斯登岸步上希腊沃土之后,藉她留下的那个贝壳漂流到了帕卡泰尔的鸢尾花园里来安家,遂奔涌出了眼下的“恋泉”。
尚有蒙坡利埃画家亚历山大·卡巴内尔的同名画卷,栩栩如生地绘出五个小天使欢欣鼓舞喜迎躺在大扇贝壳上的维纳斯女神,活泼天真,令观者赏心悦目。不过,与苏德尔之恋泉情景最相似的,当数19世纪苏格兰画家约瑟夫-诺埃尔·佩顿留给后世的《贝壳上的精灵》。这位英国画家彩笔下呈露的精灵是一个生翅膀的天使, 跟恋人紧抱着搭乘一只扇贝壳在河水中顺流而下,仿佛仙人泛舟海上一般。
历代西方画家和雕刻家选择天使来表现艺术情怀,本是有悠久渊源的。《圣经》里早就提到“羽翼天使”,象征纯洁无辜和温柔天性。达·芬奇的名画《圣母领报瞻礼》上,向马利亚报喜的正是天使加布里埃尔,故按照传统,圣诞树顶的仙女总以一个天使的面貌显灵。英国大诗人弥尔顿的长篇史诗《失落园》里,月夜在森林中舞蹈的精灵都是天使。在英国18世纪的维多利亚时期,面对城市工业化的发展和因之产生对另一神奇世界的渴求,天使的形象成为浪漫文学艺术的源泉。这也是湖畔诗人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的祈愿。
在这一浪漫潮涌的氛围里,一些欧洲画家受社会学家约翰·拉斯金学说影响,都痴心画起天使来。出生于伦敦的维多利亚画家约翰-安斯特·费兹杰哈尔德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他画的《丘比特与普赛克》就以可爱的天使形象出现,为天使绘画开拓了新天地。法国拉罗歇尔画家阿道夫-威廉·布格罗的《纯情》绘色绘声,两个二品天使在一白衣女郎耳边絮语示爱,憨态可掬。法国著名插图画家古斯塔夫·多雷则为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挥彩笔添神韵,让一对天使精灵在花丛跟蜜蜂嬉戏,在大自然里生趣盎然。
拉斐尔前派画家阿道夫-艾维林·德·摩根画了一幅《吹笛天使》,为但丁《地狱篇》里受苦的囚徒“安魂”。奥地利女画家斯托克·玛丽亚娜的画幅《天使与圣婴》描绘两个羽翼天使为躺在圣母马利亚怀中的小耶稣轻弹“催眠曲”,展现一幅清丽的情景。还有一位奥地利女画家李斯特·维莱姆描绘过《天使之死》,画上,一个金发天使不顾笼罩宇宙的黑暗,在令人眩目的光辉里憧憬异域的乌托邦。亨利-鲁德维克·马利尤斯·平塔年创作的《天使乐师》用小提琴为他拉奏《追思曲》。
天使乃“安琪儿”,飞到人间来完成传达神旨的使命。法语里说,论述天使的性别,纯系拜占庭式的无稽之谈,让严肃的人不以为然。因为,在文艺作品中,天使都是中性的,不分雌雄。苏德尔在帕卡泰尔公园所雕刻的“恋泉”上,那对天使实际上是有情无欲,二人相恋纯洁无邪,在人们看来尤为可贵。
然而,人生如戏,反复无常,旦夕祸福。天使也一样会遭到不测风云,即使在玫瑰苑近旁,也万万不可“把一切看成玫瑰色”。不知何故,笔者在巴黎近郊布洛涅森林帕卡泰尔公园的天使《恋泉》前,凝望泉边黄灿灿的水仙花丛,似乎为一种莫诀的不祥之兆所攫获,受到十七世纪约翰·弗莱舍关于“神秘喷泉”《忠贞牧羊女》的启迪,写下云游到此者难言的观感:
“这一对情侣超脱尘世,
忘乎了空间,
忘乎了时间,
亦不顾妒者的流言。
看!那个落地的神童,
紧搂着天庭玉女,
一只翅膀被人折断。”
(作者:沈大力,系作家、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