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思】
我与闻一多先生共饮一条巴河,我家在巴河右岸,闻一多先生家在巴河左岸。前60年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直到近日,才因纪念闻一多先生诞辰120周年,到访闻一多纪念馆。
到闻一多纪念馆时,同行的还有暨南大学的蒋述卓教授、武汉大学的一位博士。纪念馆负责讲解的女士提及,闻一多先生遭暗杀时仍带在身边的手杖上有一行外国文字,至今无人能解。在蒋教授的提议下,同行的那位博士仔细辨认,初步判断要么是葡萄牙文,要么是西班牙文,并且表示,自己的妹妹在澳门大学攻读葡萄牙语专业,可以请她试着翻译。当天晚上,就有了十分肯定的回复,这些文字是葡萄牙文,翻译成中文只有五个字:候选人纪念。
但凡伟大的诗人,必有伟大的品格。闻一多先生钟爱这支本不该属于四十几岁中年男人的手杖,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执于手心,足见手杖对于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现有的资料已无法查证,这支刻有葡萄牙文句子的藤木手杖,是某人作为礼物赠送的,还是闻一多先生本人在某地相中而破费购得。透过尘封的历史,唯一可以破解的密码,正是手杖上的那句“候选人纪念”。回想闻一多先生的命运,实在是一语成谶。这样的句子是典型的欧式幽默,它并非实指手杖的主人参加过某次竞选,以资纪念。我想可以理解为,人到了要依赖手杖的时候,距离生命终点已经不远,也就成了天使的候选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听从召唤回到上帝身边;还可以理解为,拄着这手杖的人,在人生道路上奋斗过,无论成功与否,至少曾经是有可能获得最终胜利的候选人,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先自我纪念一下,然后再决定,是继续奋进,还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此颐养天年。
闻一多先生选择了“候选人纪念”,如同他的诗歌还没有写够,就毅然决然地选择“最后一次演讲”,此中巧合,更是命定。身为要斗败一切黑暗,打垮所有腐朽,让故乡与祖国走向光明与荣耀的文化志士,他将自己确定为红烛一样的“候选人”。这样的选择,在《故乡》一诗中就已经确定了:“你不知道故乡有一个可爱的湖,/常年总有半边青天浸在湖水里,/湖岸上有兔儿在黄昏里觅粮食,/还有见了兔儿不要追的狗子,/我要看如今还有没有这种事。”这写于百年前的诗,依旧充满“候选人纪念”的气度,特别是最后这句“我要看如今还有没有这种事”,将诗人心迹表露无遗。在纪念闻一多先生诞辰的诗歌朗诵会上,听巴河乡亲用巴河乡音朗诵他的诗,似闻一多先生不曾离去,依旧在巴水河畔为家国请命,为乡土抒情,为历史呼喊,为未来求证。
唯愿当今时代的诗歌,再多一些“候选人纪念”的风骨与深情,再多一些“候选人纪念”的追求与探寻。
(作者:刘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