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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9月19日 星期四

    父亲的档案

    作者:许锋 《光明日报》( 2019年09月19日 09版)

        【我和我的祖国67】

        夏日的清晨,我打开了父亲的档案。

        父亲去世后,我复印了他的档案。我无意窥探父亲的秘密,他也没有秘密。但他的一生有几个重要的节点,我想知道,他如何从一个节点走到下一个节点,节点与节点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

        父亲生于新中国成立前。新中国成立后,上过小学,上过初中。初三没有上,在大队参加劳动。父亲装上满满一架子车草,摸黑,从村里出发。从村里到兰州有近50公里的路。村里的路坑坑洼洼,出了村,还是土路。土路也不平整,有上坡,有下坡,有小坡,有大坡。上坡时狠命地拉,下坡时狠命地拽。父亲个子不高,身单力薄,负重爬坡,汗流如水,气喘如牛。赶十个多小时的路到兰州时,已过晌午。卖了草,还要赶十个多小时的路回去。我成年后多次和父亲走那一条路,不是走,而是坐车或者开车。路其实已找不到了,某些路段可能并入了312国道。国道是柏油路,虽然有的地方也起伏不平,但比起父亲当年走过的路已是天壤之别。从兰州到家乡还有一条高速,车行40来分钟即到。家乡还通了高铁。

        父亲面对艰苦的环境没有怨天尤人。他努力地改变自己,先加入共青团,又担任团支书。劳动之余,拜师学艺,学中医。他在“业务自传”中写道:“中医学徒期间,(我)系统地学习了中医的基础理论知识及常见病的诊治原则,特别对张仲景的《伤寒论》等名著的学习较为扎实。”

        1965年年底,父亲应征入伍,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第三十七团九连战士。第三十七团是一支英雄的部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第一支汽车部队,第一个汽车团。

        父亲被分配到团卫生队卫训班,几个月后,成为卫生员,这是父亲一生行医的起点。这个机会,是部队给他的。他那时的津贴每月6元。他曾先后两次共买了72本毛主席著作送给团员青年和战士。他常说:“人民给了我最高的待遇,我应该把人民的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父亲一走就是两年,服役满3年才可探亲。家里去信,母亲说想去部队探望,父亲“无情”地拒绝了:“我们正是青年时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自己的事情应该抛远点。”然而母亲还是擅自去了,在部队待了5天。

        1969年,汽车第三十七团从洛阳调防吉林省白城市。这一年,父亲被提干,担任助理军医。提干,是对优秀战士的奖励。又是几个月之后,父亲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入党介绍人的意见”是:“自分配到卫生队后,热爱本职工作,工作中埋头苦干,能吃苦耐劳。在67年支农中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积极宣传毛泽东思想……”在支农中,为了抢救农民兄弟,父亲先后两次献血。

        1970年年底,父亲进入解放军第二军医大学军医系学习,成为工农兵大学生。喜报从遥远的东北传到故乡,故乡轰动了。爷爷村头的老宅子里,一拨又一拨的乡亲前来道喜。母亲也笑了,笑成一朵花。结婚6年,看似不起眼的父亲带给她的巨大惊喜冲淡了她受的所有委屈。母亲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去西安,看望他军校的丈夫。父亲也有了假期,可以回来与家人团聚。

        从农家子弟到军校大学生,父亲实现了人生巨大的转变。大学毕业后,父亲担任汽车第三十七团军医,开始履行医生的天职。

        后来,我们随军了。一年在东北,当我们进入一个村庄时,一缕悲伤的气息从某个角落悄然弥漫,村里人告诉父亲,葛家的女人快不行了,棺材都准备好了。我们迅速来到葛家。见到头顶着五角星帽徽的军医,一院子的啜泣停止了。女人正躺在炕上,面如死灰,气若游丝。父亲取出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跳;掰开她的嘴,看了看她的舌苔;翻开她的眼皮,瞅了瞅她的瞳孔……葛姨得的是痢疾,肠道传染病。父亲开了药方,让老葛的儿子去镇上买药。工夫不大,人带着青霉素回来了。一针见效。葛姨气色好转,呼吸均匀,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解放军,泪水顺着眼角小溪似的流淌。老葛的三个儿子齐刷刷地跪在院子里,朝屋里磕头。父亲冲出来,冲老葛使劲摆手,说,赶快让孩子们起来,把棺材搬走!

        档案中显示,父亲在担任军医之后的7年里,抢救各种类型的休克11例,充血性心力衰竭18例,中毒性痢疾50多例,小儿肺炎合并呼吸衰竭与循环衰竭9例,胸栓塞1例,脑血栓形成2例,蛛网膜下腔出血1例,急性克山病50余例。有3例死亡,其余全部成功。“有一个孩子,痰液阻塞气管,心跳每分钟仅有十多次,呼吸已停止。经6个多小时的口对口吸痰,人工呼吸,抢救失败死亡。”

        1984年,父亲转业到地方工作。在县医院门诊工作期间,有两名患儿因痰液阻塞气管而窒息,面色青紫,心音微弱,已处于濒死状态。父亲口对口吸痰,一口口地将患儿的痰液及血性分泌物吸出,使患儿得救。孩子的父母感动得泣不成声。

        “口对口吸痰”,我们听说后都觉得脏。父亲说,有时候没有吸痰器,有时候就算是有,也来不及。我想,在父亲心里,无所谓脏不脏,他在报恩。他在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部队,感谢人民。心之所念,力之所及。

        我合上档案。

        我想起,父亲退休之后,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就是《新闻联播》。而且,一定要把频道换到央视一套去看。谁要是大声说话,影响他看,他会吹胡子瞪眼。国家大事了然于胸之后,换身衣服,下楼找老战友下棋。

        夕阳下,家属院,很快,棋子儿乱响,最后,“啪”的一声,那是“将军”的声音。

        (作者:许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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