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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03日 星期六

    依稀识得故乡痕

    ——读《五更盘道》

    作者:费祎 《光明日报》( 2019年08月03日 12版)

        通往村小的山路  选自《五更盘道》

        漆永祥初中时的毕业合影  选自《五更盘道》

        【读书者说】

        不久前,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五更盘道》出版的消息,立即买了一本。几年前,就有为我的故乡——一个古老的苏北村落——写一本村史的想法,看到《五更盘道》,一眼就觉得这正是自己想写而没有来得及写的一本书。于工作间隙,在上下班的地铁上,断断续续把书看完。阅读的体验是复杂的,时而心酸,时而感动,每每又忍俊不禁。穿行在人潮汹涌的大都市,读这样一本回忆乡土生活的书,任由情绪起起落落,于我是一个很特别的经验。

        阅读中,我明显感觉到此书作者漆永祥的初心所在:为故乡和故乡人写“史”。具体而言,就是为西北一个小山村“漆家山”写史。在他的另一部著作《依稀识得故乡痕——漆家山50年村史》中,书前的题词让我至为感动:

        谨以此册村史

        献给苦焦而温暖的漆家山

        献给日夜劳作的父老乡亲们

        这份题词也正是《五更盘道》的写作缘由和精神内核。它是一个从山村长大的文化人,回馈给养育他的父老乡亲的“微薄的献礼”。这份微薄献礼却掺杂着沉甸甸的情感——对过去生活、亲朋、师友的感激,对改善故乡现实无能为力的愧疚,和对将来做更多贡献的期许。

    似曾相识的父老乡亲

        《五更盘道》写了众多陪伴作者成长的父老乡亲,其中又重点写了两类人,一是老师、同学;二是亲人,无不写得生动形象,比如,在《无言丰碑的孔夫子——我的太爷老师》中,作者写“太爷”教学生写字:

        有个娃写“毛”字,从右往左歪斜着横画三笔,然后从下边拐弯儿向上画竖弯勾,而且穿透了最上面的一横,太爷看到气坏了,就边追边打边骂:“你这心荒的东西,你给戳透了,你还给戳透了,你这个小现行反革命!你怎么对得起毛主席!”

        另一处,作者写“太爷”教学生学习字义:

        他教书有声有色,形神兼具,例如有娃问“拖”字是个啥?咋个念?太爷便拽掐着他的手满院子跑,直到说出“拖”来才放手,从此永志不忘。

        类似的生动画面还有很多,比如,冬天教室太冷,“太爷”带孩子们去他家中读书,学生太过顽皮,把炕踩出了窟窿,“太爷”气得边咳边骂,同时还慌里慌张地抱着土坯补炕;因为学生偷村民的瓜,“太爷”勃然大怒,对学生边打边骂:“我的人被你们丢光了,丢尽了,丢到背后河去了,你赔你赔,让你大赔,让你妈赔!”——把艰辛的乡村教学场景写得虎虎有生气,把一个粗野、爱面子,文化水平不高,却也善良、负责任、重伦理,多才多艺的乡村老师写得活灵活现。

        好像在每一个乡村都有一个“太爷”这样的人物。我的村庄也有这样一位老师,他姓徐,是我的小学老师,村里人都叫他“徐小能”。徐老师待学生极好,循循善诱,从不打骂。和“太爷”一样,徐老师多才多艺,教唱歌,当导演,还兼了书法老师、数学老师、语文老师,好像没有什么课他没教过。徐老师极其重形象,一年四季身上的中山装总是笔挺干净,虽然洗得发白了,但永远棱角分明,妥妥帖帖,没有皱褶。就连下田的时候,徐老师和一般村民也不同,他扛着锄头,步伐矫健,像是去参加颁奖典礼。他非常节俭,每年教师节学校都会发一支钢笔,徐老师教学几十年,攒了几十支钢笔,中山装口袋里插着的却永远是最初的那一支。

        和我的徐老师相比,“太爷”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一身毛病,爱骂人,粗鲁,贪小利,体罚学生。隔着岁月的风尘回头望,正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乡村先生,用他的土法子、笨方法,给了一群山里娃最初的启蒙。这启蒙不是现在城市里流行的艺术启蒙、知识启蒙,而是充满人性的,充满“吾乡吾土”特色的人生启蒙。这种启蒙,让从山里走出的孩子们有了“根”。有了根,他们无论走多远,心里都是踏实而安稳的。

        作者有长年乡土生活的经历,同时是专业的古典文献研究者,再加上对生活精细而深情的体悟,《五更盘道》的文字融方言土语、典雅文言、流畅白话于一体,或鲜活灵动,或雅俗相间,或洒脱幽默。例如,写爷爷在山间祈祷之际,几大段话,絮絮叨叨,密密匝匝,全用方言土语,恰合“爷爷”作为一介山民的身份性格,又呈现出爷爷对孙儿的深情。可谓书中一大精彩段落。又如,书中写高一班主任一边擀面一面训斥学生,极具画面感:

        老师有条不紊地将炒好的臊子盛在碗里晾凉装在罐头瓶里,把油清出来装在啤酒瓶中。然后开始在一块小案板上和面擀面,擀两下回头吐三五个字。王强那天运气不好,穿了一件新棉袄,所以老师重点骂他。比如说“你大你妈”——砰砰,“把你送来”——砰砰,“让你念书”——砰砰,“给你缝的新裹袄”——砰砰,“真是让你糟蹋了”——砰砰,“你个狗油儿”——砰砰,“我捶你个背耳朵的”——砰砰。老师扬起擀面杖要捶,大概怕弄脏了面,就又收了回去。擀面声和斥责声相配合,极富韵律。

        读来只觉电影画面在眼前上演,有声,有色,有节奏,有韵律。透过文字,仿佛看得见两个挨训的学生强忍着的笑声和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当然,在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父老乡亲”的同时,作者和小伙伴们的形象也跃然纸上。记得当初读《创业史》,看到梁大老汉舍不得将自家牲畜入社,半夜起床查看,就想拍案:呀,这个老汉我见过的,就是村里那一排那一户家的老汉的样子啊!现在读《五更盘道》,也忍不住叹道:这些个小孩,这个老师,这个爷爷,我都见过的!

    带着生命的体温

        《五更盘道》读来感人,除了作者杰出的文字表达能力,还因为它是带着作者生命体温的,对细节的关注和精微描摹,正是作者对过往情深的体现。没有这样切身的体验和至深的感情,作者的笔下跳不出那么多生动的人物来。但作者又不一味抒情,每每写到情感将近满溢之际,就断然打住,让你于沉默无言中感受那份情感的厚重。这在《老父老母逛北京》一篇中呈现得特别精彩。其中有一段:

        背对景山,我给父母照相,在镜头里发现母亲的脸上尽是白沫儿,走近一看,原来她手上从进故宫就攥着一张小纸巾,一路擦汗,反复擦拭,已经成了一小撮白渣儿,还舍不得扔掉,结果擦在脸上就尽是白沫儿。我又气又笑地说:“妈妈!你真的是个细死的,你不能换一张吗?”母亲羞羞地道:“还能用,还能用,是不是照的相脸上都有白渣儿呀。”

        没有一句多余的抒情,就把节省了一辈子的、为子女奉献了一辈子的“母亲”形象呈现出来了。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许多乡村“母亲”。假如她们有机会到故宫游玩,一定也是一样的反应。某种意义上,作者在此呈现的是一个女性群体的历史形象。

        漆永祥任教于著名学府,以古典文献研究为业,但他写吾乡吾土,写一路成长而来的行迹,并不炫才炫学,而是朴实、自然,坦率真诚,这与那些充斥着驳杂知识的学者散文有所不同,它是一个成熟文化人的寻根之路(此书也提及作者读大学和工作后的一些经历,但无疑关于故土的书写更令人印象深刻,更能唤起如我辈有乡村生活经验的读者的理解和共鸣)。那自由自在,在山野自然中欣欣然成长的少年经历,不仅仅是对一段艰辛历史的回忆,更积蓄了蓬勃的生命原力,是所有出身乡村的文化人永远的精神家园。

        一位研究乡村经济的专家曾告诉我,关注农民,不要总是代他们思考,而是要引导他们自己思考,不要帮他们致富,而是要引导他们自己发展经济。当下,在城镇化的大势下,一代乃至几代人的生活方式势必要经历巨变。在时代的变化面前,想来如“太爷”一般的乡村教师和村民乃至部分乡村,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现代的乡村教育体系和城乡融合发展。但在向前走的同时,我们也需时时反顾,因为只有知道来路,将来才会走得更稳。怎样在发展乡村经济的同时,大力提升乡村文化和教育水平,让当下乡村的儿童不再经受《五更盘道》作者所经受过的求学之苦,于现实生活层面,还是任重道远的一件事。而更为重要的是,在此过程中,我们需要铭记在心和努力记录的是这份历史转变期的沉甸甸的情感和记忆。

        (作者:费祎,系科研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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