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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05月10日 星期五

    富春江的灵魂深处

    作者:陆春祥 《光明日报》( 2019年05月10日 13版)

        富春江严子陵钓台范仲淹雕像。童富旅摄

        富春江风光。童富旅摄

        富春山居图(局部)。黄公望作

        富春江,富春山,严子陵,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富春山居图》……两千年的时光,严光一直是富春江的核心灵魂,他指引着无数的人们流连富春江,寄情山水间。

    我本名庄光

        我叫庄光,庄子陵,本不叫严光,严子陵,今年已经两千多岁了。我的故事,如我在富春江边钓鱼篓子里的鱼一样,多得装不下。

        我为什么姓庄?

        我的前辈,前辈的前辈,都生活在春秋时期的楚国,原来姓芈,后来姓庄,那个庄周,道家的知名祖宗之一,就是我家祖宗。

        本来我是可以一直姓庄的,可是,刘秀的四儿子,就是他和阴丽华的儿子,刘庄,接了刘秀的班,这下麻烦了,犯冲,后来的历史学家全部将我庄姓改了“严”姓。为什么姓严?《论语》“为政篇”里有集注:庄,严也。庄严原来就是一体。我姓严也就算了,连那么大的名人庄子,也要叫严子,这老子庄子,就成了老严。人家是皇帝,我又不在人世,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我活着,你们看看我对皇帝刘秀的态度,你们就知道,我还是有办法的。

        公元前39年,我出生。《余姚县志》载:严子陵出生于横河堰境内的陈山。那时的余姚,属于会稽郡,汉武帝时,我的高高祖庄助,做过会稽的太守,他就将家迁到余姚。高高祖和淮南王刘安私交不错,不幸的是,他后来卷入刘安的政治旋涡中被杀。

        我爹爹庄迈,做过南阳郡新野的县令,我从小就跟着爹爹居住。我喜欢读书和思考,《尚书》是我的专攻。我虽博学,但依然要各处游历,这样书才会读活。我虽看不上王莽的新朝,不过他对教育的空前重视,让我对他有了好感,听说他在京城为学者大盖专家楼,已达万余座,还成立了不少古典文献专业研究所,最让天下学子开心的是,太学招生量年年扩大,学生已经达万人规模了,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万人大学啊,我必须去。

        也就是在长安太学,我认识了刘秀,刘文叔。我俩志趣相同,一起研读《尚书》,虽然我比他大32岁,虽然我学问超过他,但一点也不妨碍我们称兄道弟。刘文叔是刘邦的第九世孙,不过,他们家道老早就中落了,他爹只不过是一个小县令,和我爹一样。

        刘文叔显然比我命苦,他9岁就成了孤儿,被叔父收养。一个平民,将整个天下都收归自己的囊中,这得有多大的力量、智慧、胸怀?自然,我也是十分佩服小弟刘文叔的。

        有一次,我和刘文叔一起同游霸陵。驿站旁有个八角亭,亭中有块汉白玉碑,我们看那碑正面,是“故李将军止宿处”,下有“新乡王莽敬题”字样,碑的背面,还有王莽写的一篇颂辞。刘文叔读后,大发感慨:这个王莽,依靠裙带关系爬上高位,找个小孩子做皇帝,明摆着是想篡权。唉,我们刘家王朝还能中兴吗?我见他话里有话,立即循循善诱:眼前汉家局势岌岌可危,兄要有雄心壮志,以拯救天下苍生百姓于水火为己任。

        果然,我没有看错他。

        但刘文叔要请我做官,我不愿意。

        我们的庄周前辈,虽然是个“漆园吏”,算不上官,但他内心坚定,清静无为,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他的精神指导老师,老子的“我有三宝”,我是当作座右铭的: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条条都对着我而讲,我持有它,一辈子可以过得安宁。

        接下来,我要去归隐了。

    富春山隐

        富春江畔富春山,古往今来皆文章。

        富春山并不险峻,却极有特色,树石相依,是那种天生为画而生的褶皱山。这一处叫钓台,有东西两台之分,其实就是山上的两根大石笋。寒武纪的造山运动,留下了这一自然杰作,不大,但精致。蓝天下,富春江水潺缓流动,这富春山上的石笋,显得特别合时宜,如果没有这一阳刚之物,富春山就会阴柔许多。

        东台石笋上方有一块大石坪,上可坐百余人,突兀伸悬江岸。几乎所有的人上山,都会登此台,俯瞰一下江和山,继而再感喟一翻。

        现在,和煦的春风里,我和庄光,白发渔翁,就坐在东台上闲聊。

        我知道有群星同他说话,他会与银白色的月亮做游戏,天空也在他面前垂下,用朦朦的云和彩虹来娱悦他。

        您为什么会选择富春山隐呢?我直接问了关键的问题。

        庄光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桐江这山水,人见人爱呀。喏,往东方向,那分水江和富春江的两江口,那座小山上,黄帝时期的桐君老人,就结庐于桐,指桐为姓,花草满地,星月满天,随着智者的脚步,不会有错。

        庄光指着眼前这片天地,加强了语调:对我来说,任何地方,都没有这里来得清静,让人心安。

        据《会稽典录》记载,庄光将臭脚搁在刘文叔肚皮上引发的事件,应该是建武五年(29)。庄光(后面我就称他为严光了)离开洛阳后,就到富春江隐居了起来。

        《严氏宗谱》记载,严子陵先后有两位夫人,元配梅夫人,生子严庆如,他的后裔就是姚江严氏支系,这一支还有人由余姚迁移到福建漳州和陕西户县。隐居富春江,续配范氏生子严伦、严儒,他们的后裔,就是今天的桐江严氏支系,包括由桐庐迁到淳安、开化、东阳,江西南昌、分宜、宁都、建安、黎川等地,还有福建的福州、莆田、龙岩、永定、三明等地,甚至远至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地区。

        到现在为止,严氏子孙已经传至70代左右。

        2016年4月1日,在金华的澧浦,我发现了一个诗意的名字:琐园村。

        抬头就是一条深深的古街,幽远深邃,街头有几丛玫瑰在调皮地笑着,我忍不住和古街合影。琐园,大部分是严光的后裔。

        读古典笔记多了,总觉得这个名字和笔记有关。急问导游:为什么叫琐园呢?原来是“锁”,一把锁的锁,严氏先辈认为,锁字不利于向外发展,将自己锁住,就是闭关自守,改成“琐园”,王字旁,就是玉,玉也象征人的品格,做人的操守,琐园就这么诞生了。

        严光学问很深,却没有什么作品留传下来。不过,严氏的家谱上却赫然印着《子陵公省身十则》和《子陵公遗训》。《子陵公省身十则》极其简单:

        敬君亲,立纲常,尊耆德,笃伦理,亲贤良,勤自身,远奸佞,寡嗜欲,信赏罚,慎言辞。

        果然,在琐园村,严氏的后人将严光的品德当作他们传承的精神支柱,将“山高水长”当作他们的精神标杆,他们无论行事修身,都以技能、耕读、惜时、宽容、报恩、勤俭等为标准,自觉践行。

        小家,大国,原理其实相通,单薄的家训,却可以汇聚成强大的精神洪流。

    春水潺湲

        严光隐居富春山,他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富春江山水,近两千年来,一切都灵动活泼起来了。这里,成了隐逸文化的重要起源点,也成了历代文人雅士的精神朝圣地。

        谢灵运,奔着他心中的偶像严光来了。

        谢灵运对山水的喜爱,爱在了骨子里。他甚至组织人马,从他家的别墅始宁山庄开始,一路砍山伐树到临海,为的就是要看剡溪的景色,他登天姥山创制的鞋子“谢公屐”,让李太白做着美梦,一路追着。自然,他是不会放过富春山水的,那里隐居过的严光,同是会稽人,他必须去。而且,他去永嘉做太守,这富春江,也是必经之路。这一下,就写了四首诗,而且,主要是写富春江,写严子陵钓台。

        《富春渚》《夜发石关亭》《初往新安至桐庐口》《七里濑》,这四首中,后两首,全部是写桐庐境内的人文风光。

        现在我们来看他的名篇《七里濑》:

        羁心积秋晨,晨积展游眺。

        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

        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

        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

        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

        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

        目睹严子濑,相属任公钓。

        谁谓古今殊,异世可同调。

        濑的本义是沙石上流过的急水。七里濑,又称严陵濑,子陵濑,严滩,就是严光隐居地的这一段江,现被人称为“富春江小三峡”,上至建德的梅城,下到桐庐的芦茨埠,是百里富春江最优美的江段。

        谢灵运显然是心事重重,昨晚没睡好,不过,虽是贬谪,还是要赶路去赴任的。小船逆流慢行,秋天的早晨,这富春江的景色确实怡人,看着那满山红了的枫叶,急流的江水,陡峭的江岸,还有,荒山野外,落叶纷纷,秋日里的禽鸟,叫声就开始凄凉起来了。也有好心情,傍晚边,船过江流平缓地段,清流中石头都看得很清晰,水流得也缓慢,那太阳落下去的柔光,照得满山生辉。贬谪的游子,看景伤怀,不过,我已经悟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微妙道理,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这严子陵,那任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只要有一颗安定的内心,就可以志存高远,这个道理,古今都一样。

        “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这“潺湲”,用得多妙呀,弄得后面的诗人流连不已,频频援用。

        唐武宗会昌六年(846)秋天,江南丘陵连绵,翠绿的山道两旁,秋果硕硕,枫叶红了,44岁的杜牧从池州刺史任上调任睦州刺史。睦州是偏僻小郡,“万山环合,才千余家。夜有哭乌,昼有毒雾。病无与医,饥不兼食”(杜牧《祭周相公文》)。如此条件,且离长安越来越远,杜刺史的心情可想而知。

        然而,杜大诗人到了睦州后发现,这地方的山水和百姓其实都挺不错,“水声侵笑语,岚翠扑衣裳”(《除官归京睦州雨霁》),谢灵运的“潺湲”用得太好了,他要继续用!于是,著名的《睦州四韵》,将唐代睦州山水活画了出来,成为了唐诗中的经典:

        州在钓台边,溪山实可怜。

        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

        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

        残看杜陵客,中酒落花前。

        几乎所有的文人学士都对严光崇拜之致,杜刺史也不例外。工作之余,他一定会去州府梅城下游30里的严子陵钓台,除膜拜之外,更有对富春山水的流连。在杜诗人眼里,这两岸的山水,实在太可爱了,有白墙黑瓦,有茅屋人家,忽隐忽现,溪水潺潺,流过山石,漫过山涧,小鸟在茂林中幽幽地啼叫;日近正午,农户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家家都住在风景里,而我,客居于此,真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我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一样,倒在了落花前。

        我读唐以前写严子陵及富春江的诗中,“潺湲”纷纷跳入眼帘:

        愿以潺湲水,沾君缨上尘。

        (沈约《严陵濑》)

        水石空潺湲,松篁尚葱茜。

        (洪子舆《严陵祠》)

        挥手弄潺湲,从兹洗尘虑。

        (孟浩然《经七里滩》)

        高台竟寂寞,流水空潺湲。

        (张谓《读后汉逸人传》)

        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迟。 

        (严维《发桐庐寄刘员外》)

        据《严州图经》标注,梅城曾建有“潺湲阁”。

        我幻想着走进潺湲阁。阁中,谢灵运、杜牧的塑像一定大大的醒目,是他们的诗,成就了这个阁。自然,沈约、吴均、刘长卿、王维、李白、孟浩然、白居易、苏轼等,这些历朝历代著名文人墨客抒写睦州山水的诗画,也都要一一展示。看那些诗,诗意画面感顿生,看那些画,画意却如诗般凝练,睦州的美丽山水,都如精灵般生生活化了。

        想象不尽,一时竟有点恍惚。

        和杜牧同时代的诗人方干,他的老家就在严光的隐居地边上。

        方干是晚唐著名诗人,《全唐诗》收录他的诗就有348首。他虽有才,却因为容貌有点缺陷(唇裂),多次考试,成绩优异,都没有被录取。这样的境遇,注定了他的人生不会太得意。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消沉,原因就是,他家边上有严光。

        看他的《题家景》:

        吾家钓台畔,烟霞七里滩。

        庭接栖猿树,岩飞浴鹤泉。

        野渡波摇月,山城雨翳钟。

        严光爱此景,尔我一般同。

        飞泉,野渡,哀猿,孤月,严光体验到的,他也在体验,只不过山色更浓了,树木更壮了,我的家乡,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自然,还要说到李太白。《李太白全集》中,直接或间接写桐庐的诗有12首之多,自然,他写桐庐,主要讴歌对象就是严子陵。试举一首《古风》: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

        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

        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

        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

        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

        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

        松柏就是松柏,它不可能像桃李一样,为春天而奔放。高洁透亮的严子陵,就在富春江这碧波之间垂钓,他的心与浮云一样悠远,他不事王侯,归隐富春山,他树立起的做人标杆,看似清风拂人面,实则是让人学不来。唉,和他一对比,我更加惭愧,我也要学他一样,将俗身寄托在这富春山水间。

        据不完全统计,向严光表达敬意的唐代诗人就有70多位,洪子舆、李白、孟浩然、孟郊、权德舆、白居易、吴筠、李德裕、张祜、陆龟蒙、皮日休、韩偓、吴融、杜荀鹤、罗隐、韦庄,包括曾在睦州做过官的刘长卿、杜牧,隐居桐庐的严维、贯休,还有桐庐籍诗人方干、徐凝、施肩吾、章八元、章孝标等。

        诗人们借景抒情,借人抒怀,严光富春山的钓台,几成了赛诗台。

    先生之风

        北宋景祐元年(1034)春,右司谏范仲淹,提了不该提的意见,反对宋仁宗废郭后,被贬为睦州知州。范在睦州的时间不长,只有半年,却翻开了睦州文化史上灿烂的一页,这就是大规模修建严先生祠并写下了留传后世的记。

        因仰慕严子陵高风而到钓台拜访的文人骚客数不胜数,上举仅唐朝就有70多位,几位涵盖了那个时期所有重要诗人。等范仲淹到严子陵钓台时,严光祠已经破败不堪,他必须马上做点什么,立即组织人员全力以赴修缮。并且,写下了著名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北宋时,睦州郡也称桐庐郡),结尾有名句: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范仲淹几次提到本次修缮,从他的书信中可以得知,他是派得力助手,从事章岷推官主持这项修建工程的。章岷是福建浦城人,天圣年间进士,为官也勤勉,后官至光禄卿。章也是北宋诗人,范和他的关系处得相当不错,时常和诗来往。

        都是文化人,想来章推官在主持修建时,也是用尽脑子,尽量将工程做得完美一些。范仲淹还专门请来会稽的僧人画严子陵的像,又亲自写信,向大书法家邵竦求字,那篇后记,他自然十分尽心了。

        除此外,范仲淹还为严祠的长久保护建立了制度,免除严先生四家后裔的徭役,让他们专门负责祭祀的事情。

        范仲淹定下了政府修缮的规矩,从此,自北宋到民国,严先生祠一共修缮了26次之多。严先生高风之明灯,被范仲淹大大拨亮。先生之风,永世留传。

        己亥春日,阳光晴好,我又一次登上了钓台。

        富春山,东西台及台下的各个牌坊等建筑,倒映在碧绿的江水中,影影绰绰,船靠岸,水波会晃荡一会儿,这时,影子们也会乱上一阵。过沧波桥,经清风轩,再到客星亭小息,看着江波,想着严光搁脚在刘秀肚皮上的故事,便会心里轻笑一下。嗯,快点走,严先生正端坐在祠堂里等你呢,好好拜访。沿着严先生祠堂的东侧山麓,可以慢慢欣赏碑林,数百米长,一百方精致碑文,内容自然是历朝名人雅士题赞钓台和严光的诗文,书法皆由当今国内及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地的书法名家所书。

        碑廊外,谢灵运、孟浩然、李白、白居易、范仲淹、苏轼、李清照、赵孟頫,唐寅、郑板桥等20位名人的石雕像,以各自的方式挺立在竹林中。20年前,陆地同学读小学不久,我就带着他一个个拜访了,这个李太白,这个苏东坡,他看得挺认真,只是好奇:爸爸,这些名人为什么都藏在钓台的竹林中呢?嗯,他们都来过这里吧。他脑筋转得挺快。那些雕像,特别亲切,和这青山碧水,也特别相配,但他小小年纪,对严光的品格及这些诗人们写严光的诗意,一定没什么体验。说实话,那时,我也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钓台,富春山,一个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地方。

        我在台上临风,清风拂我脸,此情此景,内心万念快速流动,时光倒流,严光,范仲淹,都在富春江畔复活,我无比亢奋。

    富春山图

        向严光表达敬意,有诗,有文,自然也有画。

        晴空下,黄公望的背有些佝偻,他身上的布袋中,也没多少东西,一支笔,几张纸,一个水罐,几个饭团,但他独行在富春山道上的身影却是那么清晰。

        我已经无数次和黄公跨时空对话,试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但常常只能探到边缘。如此,我也已经满足,一个伟大人物的横空出世,有着极为庞杂的生长体系——宋元之际特殊的政治时空,黄公少年、成年、中年、老年不同时期的人生境遇,诸多前辈大师对他的影响,全真教徒的意志磨炼,富春山水对他的长久浸润,各种因素叠加,才成就了旷世名作《富春山居图》。

        如果一百个因子的聚焦,才诞生了名画,那么,严光和富春山水,应该是其中两个关键因子,缺哪一个都不行。

        黄公望的心里,严光不事王侯的品格,自然能让他从中年困顿的官场中解脱出来,但更重要的是严光寄情山水修身养性的思想方式,这可以理解为,山水中的严光,也基本上是一个道教徒,即便不是每天竹杖芒鞋,但他的行为方式和道教徒无二致。看轻所有,这才是黄公心中的严光形象。

        黄公望中年时入全真教,从无奈到苦修,从身体到心理,不断砥砺,虚壹而静,他的眼里和心里,只有那些清丽的富春山水,才是他的真正知己。他已经成为“大痴”,那“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漂荡,任意东西”的富春山水,“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日日看着这样的山水,自然“窥谷忘返”“望峰息心”。大痴“构一堂于其间,每春秋时,焚香煮茗,游焉息焉”,“息”什么?自然是息名利之心了,有这样山水相伴,一定是“不知身世在尘寰矣”。

        大痴佩服安吉人吴均,点画富春山水,如此到位,而这些山水意象都变成了一根根按捺不住的线条时,《富春山居图》也就呼之欲出了。

        而此时的大痴,已经79岁,一个接近耄耋的老人,深受严光影响的道士,世间还会有多少让他留恋的东西?也不着急,慢慢画吧,画它个三四年,不能耽误我云游,有时间就画,一切山水都在我心中,无用师呀,这幅就送你了,不过,你要当心那些巧取豪夺者噢!

        中国数千年的绘画史上,众星璀璨,但《富春山居图》,却是群星中极为耀眼的北斗。

        望着黄大痴的《富春山居图》和那些众多的背临画,严光先生坐在富春山钓台的大石坪上,微微笑了,他不言,不语。我似乎听到了吴均在替严先生轻声低语:望峰息心,望峰息心,望峰息心!

        严光五月披裘垂钓的身影,从富春江的深处倒影荡漾开来,穿越两千年的二维空间,依然震颤着我们的灵魂。

        (作者:陆春祥,系浙江省作协副主席、浙江省散文学会会长,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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