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土·乐土——梁建平新乡土水墨作品展》近日在北京宋庄树美术馆开展,我认真地观看了许久,一种沉甸甸、朴实而厚重的情愫萦绕心头。
这是一曲关于中国北方乡村的道情。
陕北爱唱道情,梁建平新乡土水墨里也蕴涵着这种曲艺形式酣畅的旋律。
梁建平于2011年落户陕西省榆林市清涧县高杰村镇高家洼村,自此,他卜居在黄河边的一道沟壑里。没有网络,不看电视,和老乡拉家常,在地头画牲口,在炕头不停地画这画那,是他的日常生活。从遥远的大都市带来的优越与逸气、缠绕与纠结,在乐天知命、安之若素、木讷寡言的老乡面前,发生了突然的短路,他变得平和而安静。在这片沉寂的乡土里,古老文化、深厚传统、混沌岁月、原始宗教、民间艺术、口头文学、俚俗习惯一起混合发酵,奏响梁建平水墨作品中道情的旋律。
这“道情”没有被市场裹挟,没有被小巧与精致引诱,主以北宋山水画纪念碑式的构图,多用浓墨甚至焦墨形成的霍去病墓石雕式的气势,见笔见墨而又交错莫辨的线条结构,使这曲无声的陕北道情苍凉而又豪迈,纯正而又厚重。在梁建平的笔下,首先出现了老头与大娘的形象——他们枯守在与现代化进程十分遥远的乡下,枯守在日头与星月相伴的窑洞里,但是,他们从过年回家的孩子身上感知到了社会的基本进程,从孙子孙女的朗读声中知晓了社会的巨大变化,他们没有什么抱怨,在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别的什么需求了,他们很知足,思绪不多,思想充实。梁建平正是在对这些留守老人的体认、刻画中,找到并展示了当代中国北方乡村的情感基调,也锤炼了个性化的艺术语言。进而,他开始群像创作,沿着九曲黄河,在苍茫的天地间,在奔腾的黄河上,在烈马、骆驼、毛驴的队伍里,船工、驭手、老乡奔波着、忙碌着、抗争着,也高歌着,所以,梁建平沉吟着的这一曲曲道情又十分悠长,令人回味。
这是一部关于中国北方乡村的大书。
梁建平在上世纪90年代初,以年余时间,徒步考察黄河沿岸的文化遗存。在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进修期间,他把社会学者的乡村调查、人类学者的遗存考察、艺术家的求奇求新、文学家的引人入胜、民间艺人的拍案惊奇,都融合到自己的作品中,观众可以感受到对酒的热闹、品茗的从容、读书的静谧、交谈的倾心……在这20多年里,他有几个系列的作品交叉着向前推进,《心象系列》《圣地系列》《厚土系列》《乐土系列》《浮生系列》《苍生系列》《陕北意象系列》《陕北采风系列》《守望系列》等等。他走在文化寻根队伍中,把自己的思索与黄河流域的历史文化做着对应。中国北方乡村的现实环境,北方乡村的乡土生活,乡亲们的质朴亲切让他的情感落到了实处,落到了创作上。于是,他从最基础的写生开始,从采风开始,他用作品忠实地记录着泥土的芳香,乡亲的宽厚。一种朴素与圣洁的情感渐渐融入他的骨骼与血液之中,这本人生的大书以新乡土、新水墨的方式全新打开。
在高家洼不远处,可以登高俯瞰黄河九十九道弯中的一大弯,也可以感受一代伟人毛泽东的诗境。1936年2月,毛泽东在率领部队东渡黄河抗日途中,路经高家洼一带,写下了著名的《沁园春·雪》。也许,朴素的高家洼与文学艺术有着天然的内在关系。观梁建平的画作,读梁建平的笔记,听梁建平聊天,明显地感受到千古黄河、北方乡土对于其创作的决定意义:深耕于黄河边的一个小村庄,创作与思想的天地却豁然开朗。梁建平的作品浑厚豪放,质朴沧桑,传递着对人的尊重和爱。在对生活与劳作的观察、对人性与人情的体验和艺术语言的锤炼方面,我们期待梁建平更扎实些、更深入些,而在思考的推动上、思想的展示上更开阔些、更清朗些,真正创作出属于自己价值精神取向的“水墨”语言,使人们通过艺术的美看到世界的美和人类的爱。梁建平扎根陕北的实践与乡土水墨的创作成就,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正如梁建平所言,艺术创作应当不断归零,不断生发。
(作者:剑武,系人民日报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