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人心】
站立在《玉龙雪山》前。粗拙的线条勾出崇山的峻拔,峻拔之上是圣洁。伫立久了,会觉得冷,仿佛那无与伦比的气势,穿越纸背横亘头顶。而后,你会变成一片雪花,在无垠的时空里飘。飘至《江峡泛舟》前,你又觉得成了御风而行的舟中人,群山倏忽,银瀑飞溅,高峡浅浪,蔚为大观。就这样,在现实与意境中恍惚,在色彩与感念中迷幻。
印象里,名字中有“石”的,一般都比较有个性,比如孙大石。到了孙大石美术馆,先生在入口处迎候着来人,他嘴唇紧抿,鼻梁高挺,目光炯炯——他的雕像如同他的画,风骨铮铮。雕像后面是他的“自白”:“我读了无字天书,上了社会大学,拜了造化为师,画了自我之画,白手起家乎?孤军奋战乎?”
这是孙大石一生的写照。不过,虽是“白手起家”,他的画却实实搅动了画坛。27岁时,他拿着一幅速写给丰子恺看,丰子恺端详半天,发出赞叹:“大家在精神,名家在气象,骨性天成,各行其是,此帧骨格昂然,堪称佳作!”李苦禅曾在孙大石的《江帆风顺图》上挥笔题道:“师自然即师造化。上帝造万物,画家亦能造万物,画自家画,即开辟自家蹊径也。”在画中,他就是上帝,纵横恣肆,无所不往。凭了自身的灵气和勤奋,他以一支画笔叩开国门,走向世界。
对于先生的热爱,使我对他的家乡有了深刻的印象。高唐历史悠久,人文色彩浓郁,被齐威王视为国宝的田盼、三国名臣华歆、《水浒》中的小旋风柴进都与高唐有关。还有一位人物,比孙大石早出生20年的写意画大师李苦禅也出生于此。天地造化,两人的村子相距不过十里。
二人的人生轨迹产生了奇妙的错落和纠缠。当孙大石拿着树枝画下云雀时,李苦禅已走出李奇村,在北平的国立艺专学习,并趁空去老师齐白石家学画,晚上还要别着防身的七节鞭拉人力车,为自己挣一份生活费用。孙大石握起画笔时,恰逢抗战爆发,他投笔从戎,战斗间隙画下大量速写。而李苦禅也拒绝了担任伪公职的邀请,参与地下抗战活动,直到被日伪抓走。铮铮铁骨表现在他们极为相似的绘画观上。孙大石说:“绘画到了最后,就是思想感情的发泄和人格的较量。”李苦禅认为:“人,必先有人格,然后才有画格;人无品格,下笔无方。”
这样两个有着奇妙因缘的人迟早会相遇的,尽管这相遇来得有点儿晚。
1982年的金秋,黄叶如蝶,北京李苦禅的寓所,两位大师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悠远而宁静的目光中都泛着微澜。彼此自然谈到了故乡,谈到离家后的雨雪风霜。马颊河还在日夜喧鸣?鱼丘湖或还波光荡漾?那棵700年的老桑依然结着甜美的果实?故乡对一个游子来说,是一生的情感羁绊。此后的相聚里,他们或许曾相约回故乡。可惜的是,次年6月,李苦禅因病离世。孙大石慨叹不已,岁月不饶人,他不能再等了,于是有些迫切携眷回到了高唐。
高唐张开双臂迎接这位少小离家的老人,为他建了美术馆,后来又为他建了纪念馆。漂泊已久的游子是带着全部积蓄而来的,他用这积蓄修建了希望小学,在高唐一中设立了奖学金。
孙大石美术馆就坐落在鱼丘湖东畔。老人画累了,便踱出那座古朴的庭院,到岸边散散步,吹一吹清润的湖风。湖的南岸,是李苦禅纪念馆。纪念馆中,我看到冷峭的岩石上,一只雄鹰兀立,目光机敏而锐利,身畔是呼啸的长风。画境其实就是心境。馆内有一幅占了整面墙的夏日荷花图,荷叶田田,流水潺潺,红莲炽烈,几只水鸟各成姿态,笔力漫漶出夏的盛大与风华。
两位老人终于在家乡遥遥相视了。
大师的艺术无声地浸染着这块沃土。越来越多的人在他们的根系旁茁茁然而出。谁能想到,这里的书协美协会员众多,达到县级展出水平的就有5000人。李奇村有900人,其中能写会画的就有100多人。
高唐不忘锦上添花,建起了书画一条街和书画研究院。除两位大师的美术馆外,还建了四座名家展馆,每年都会举办书画博览会。文化之树根深叶茂,郁郁成林,繁华了这片土地。两位大师若有知,定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作者:苏雪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