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新书《大国重器》《经幡》前后脚出版,约了三五人,赏花赏月赏茶香,赏食赏酒赏书样。
徐剑说他参军很有戏剧性。他不止一次地在各种场合讲过他的“从军记”,也曾多次在文章里复原往昔那一幕幕偶然:第一眼看到他就决定带他走的带兵排长王爱东,有惊无险的体检,查体前母亲给他煮的糖水鸡蛋……无数个偶然成全了一个必然,那就是高中毕业回家经历了一个秋收的徐剑,告别父老乡亲,成为一名军人。
等待新兵徐剑的并不是当初被告知的“南中国海边”。当运送新兵的火车在桂林换乘的时候,徐剑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海边。500辆军车载着1500名新兵,在凄风冷雨中向一座大山腹地挺进。从早晨一直走到晚上11点,才到达驻地。住的是简易的营房,墙体仅仅用篱笆编一下,两边糊上泥巴再贴层报纸,屋顶用茅草或者树皮遮一下。新兵集训3个月,训练之余,还要上山砍柴。徐剑倒是觉得新兵生活好得不得了,原因很简单,可以吃到白米饭,不再是家里日常果腹的苞谷饭。
徐剑说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是到部队后形成的,部队就是他的大学,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提出了人类五种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跳出农门在部队找到归属感,是因为那里满足了徐剑从低到高各个层级的需求。从穿上绿军装的那一天开始,金戈铁马的坚毅与果敢就一点点成为他永恒的生命底色。
徐剑所在的部队是为导弹筑巢的工程兵部队,集训结束后他成为一名工兵战士。在远离人烟的深山密林中,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儿郎意气风发地凿洞、放炮、运石子儿,还要时不时应对各种意外,渗水或者塌方,很多时候,他们几乎是在与死神并行抑或是同行。早晨还一起出操一起吃饭一起去工地的战友,须臾之间,也许就再也不能跟自己一起回到连队驻地。一场事故,一起意外,会带走一个甚至几个鲜活的生命。
与徐剑同年入伍提干的一个工程兵排长,新婚的妻子来基地探亲,小两口蜜里调油地缱绻了月余,刚送走妻子的他就在一场事故中出了意外。再度来到军营的妻子在丈夫的墓碑前哭得几近昏厥。一个来自贵州大山深处的士兵,是被他母亲执意送入军营的。当年轻的他被意外定格为一张黑白照片,原本反对他参军的父亲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让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也来到了部队。几年后成为汽车兵的弟弟途经哥哥沉睡的墓园,想进去看一眼,被尽职尽责的卫兵拒之门外。弟弟撕心裂肺地在大门外哭喊:“哥哥,我来看你了,你听见了吗?”而他们的母亲,那位自责的妈妈,每年清明节,都会跋山涉水辗转几百公里来看望她的孩子,用无声泉涌的泪水为娇儿洒扫墓碑。
每当战友牺牲,按照部队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不扰民的惯例,葬礼会在入夜后悄悄举行。青山处处埋忠骨,这些挥汗如雨、舍生忘死为导弹筑巢,一生从未见过导弹的导弹工程兵,从此就长眠在他们为之奋斗过的地方。徐剑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直面死亡。一个又一个战友的离去,让他理解了牺牲,懂得了崇高。
徐剑19岁成为军官,20岁调到基地,25岁进京,26岁成为党委秘书,直接服务于二炮司令员李旭阁。李旭阁,先后于1956年、1960年两次聆听“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先生讲授火箭和原子能的运用。他也曾在核爆的第二天乘机前往爆心废墟,查看核爆铁塔的情况,用尽全身心的气力书写了光辉而又传奇的《原子弹日记》。这支部队,自下至上,既有默默奉献、甘愿牺牲的士兵,也有披肝沥胆、不惧生死的司令员。他们砥砺大国长剑,他们铸就大国重器。
曾经在坑道里为导弹筑巢的铜膀铁臂,后来走笔乾坤,楮英铺雪。徐剑从一名军人历练为一个军旅作家,从《大国长剑》到《鸟瞰地球》再到近期出版的《大国重器》,对这支部队的深情与挚爱,在身体里一点点羽化,舒展成翱翔天际的一侧翅膀。
但,只有一翼,要如何飞翔?
徐剑拿起一本《经幡》,指着封面的梵文。我还有这个。责编给这本书的推介词是:“前后十八次进藏,感受藏地隐秘与绝美之境的震撼;二十年精心准备,讲述尘封历史中不为人知的传奇。”
徐剑第一次跟随阴法唐将军进藏,经昆仑、过可可西里、跨越五道梁,一路西行,到日喀则时,他感冒了,高烧不退,昏睡三天三夜。西藏有神明,驱走了死神。对西藏的初始印象是阴法唐老人给徐剑普及的,这位每临大事有静气、面对纷繁有底气、处理棘手有豪气的老人如数家珍地口述西藏的宗教、历史、地理、民俗和艺术。从此,徐剑结缘西藏,一次一次去朝圣,攀登灵山,叩拜灵地,拜谒灵湖,在地球之巅,感受生命极限的高度,寻找民族精神的高度,触摸纯文学的高度。
2002年,徐剑手执一张站台票,穿梭在“上行列车”和“下行列车”之间,全景展现青藏铁路,既实录青史留名的伟人名人瞬间,也特写普通劳动者的崇高时刻。有两年的中秋节,他在青藏铁路的建设工地上与工友们一起赏月思乡,倾听他们的笑声,陪着他们哭泣;回到家中只有3平方米的“剑雨阁”,埋头书写的徐剑收起眼泪,时刻提醒自己保持科学的冷静与哲学的理性,用缜密逻辑延展出宏大结构。2004年,徐剑为青藏铁路这项21世纪人类工程史上的奇迹敬献了一条《东方哈达》。
少年狂,而立殇,不惑立,壮年返花间,天命有大雅春风,六十一甲子,复归童真坦荡。一体两翼,一翼导弹,一翼西藏,虽居殿堂书写,却知红尘世相。在金戈铁马的现实生活与西藏情怀的含裹十方中,徐剑借助文学创作的中国气象,将海水与火焰太极融合,是一尾游鱼却可以翱翔天际,是一只飞鸟却能深海潜行。
(作者: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