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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8年07月13日 星期五

    风华绝代说杭州

    作者:陈世旭 《光明日报》( 2018年07月13日 13版)

        西湖曲院风荷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西湖畔苏小小墓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西泠印社 饶翔/摄

        西湖白堤 饶翔/摄

        杭州之谓“天堂”,盖在人文之胜。无数灿烂的诗文,无数绮丽的传奇,带给她无尽的风姿。世上只有一处湖泊,让我愿意久久地坐下,静观久违的一种意境,聆听渐行渐远的呓语,等待迷失在红尘的灵魂。于我而言,杭州是一种象征,一种关于人生、历史、社会和文化的美好想象。

    缘起:三生石

        云舒云卷做渡船,载时光温软。捧一盏清冽,展开褶皱的心情。多少雪月风花,一一绽放。天籁抚弄心弦,绚丽倒影在天地。西湖蓬勃的莲荷,是七情六欲的旗帜。诗歌与风,以钱塘潮的名义拥抱。

        天地悠悠,惆怅四顾,何人可与言说?

        一夜无眠,坐听檐雨如帘,不觉泪湿罗衿。不敢相信,真能遇知己如你;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妙缘如是。晨雾渐浓,小巷深处,一挑杏花叫卖。喃喃,都是密语:于茫茫人海中寻找今生唯一的知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何幸何幸,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同舟。

        触动于惊鸿一瞥的熟悉和相看不厌的会意,埋藏多年的情思喷涌而出。恨不能揉进我的心瓣,化一缕香,举一斛酒,了却无人知晓的情怀。

        以为永不会出现的那个人,居然出现。如果,幸福的人生,可以写诗,可以做梦,那我是幸福的。生活在诗与梦中,在日头下做着梦,飘然不知所以。凭最薄的那缕轻烟,揣摩心思。

        相遇在西湖的三生石。笑容如此熟识,该是三生前的记忆。相望光阴的两岸,几番风雨,一江烟霞,三生石上,烙下梦的留言。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突然涌出的东坡词,注解这个诗梦的清晨,眼睛因为欢悦而湿润。而你,是否正在我涨潮的生命江边踯躅?哦,永无穷尽的岁月的爱人。今朝,能听见那永不平静的期待在我体内振翼鼓翅的嘈杂声的,除了你,还有谁?

        当春风裁出柳叶,我想让它拂过你的脸庞;当夏日荷花映日,我想托蜻蜓为你送去清凉;当秋天的银杏漫天金黄,我想让最多的收获,装满你的仓房;倘若冬天来临,我想你一定像极了阳光下的干麦垛,干净而厚实。你睿智地含笑走来,带来了人间四月天。除了你,还有谁?

        清辉冉冉升起,秋夜的月光婉约。落地窗斜逸花树的疏影。树下有长袖凌风,衣袂飘飘。月光低回的两臂舞姿,妙曼而宁静。

        风举枝影,摇醒了窗前的风铃,邈远飘逸。迷惘的表情仿若追忆。一次次与梦里的君子相约,又一次次光景虚度;一次次错失季节,怅然离乱的时序。声声风铃,把一个遥远的微笑带到梦的门前。

    心印:西泠印社

        小小的院落。似曾相识的花厅。熟悉的月桂花香。身后的木门“吱呀”关上,屋角黑暗中的人影陡然站起,掌起如豆的灯光,照见你胸前的一抹丘壑。

        潮汐爬上千年的江岸,明月高悬天际,守望着山水,守望着岁月。胸膛盛下旷世的混沌,像一座宏阔的庙宇,等待着朝拜。

        菩提其实就在心里。心有多么虔诚,菩提就有多么真实。

        你就那样来了,披着月光,娉娉婷婷推开虚掩的房门。带着天生丽质,带着异秉才情,带着锦绣文字。突然涌出曾经诵读的诗句,为一个从未有过的午夜,作出注释。

        你就那样来了,江花一样发亮,跳着魅惑的舞蹈。一座富饶的小岛,一个停靠歇息的港湾。彼此以心跳取暖,手指的温婉沿着江岸的纹线颤动,在梦的边缘捕捉残红。

        光芒穿透窗户,透明的夜,留下永生的记录。摇着爱的舟楫,吟诵诗章,万种温柔颤抖。曲径深处的林荫,庄重的灯盏,供奉爱的神明。渡过前世的劫波,与火焰一起灼热。

        我们都有不愿放弃的守望。不管相拥,还是隔世。我们的血脉都流淌古老过时的诗句。采采卷耳,苍苍蒹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好一片碧云天,黄叶地。美人的彤管有炜,赠与狂狷的男子。高山流水,知音得遇,一茶一盏,风起心动,不必说禅,不必有言,凝神于佛祖拈花。除了你,还有谁?

        山高海阔,放肆性情。在时间的无涯荒野,游弋三三无瑕世界。追问逝去的时空,静观无情的钟摆,坚执着落寞寂寥的脚印。慷慨悲怆的广陵散歌,傲雪凌霜的梅花三弄,高远悠扬的平沙落雁,思绪如奔的鸾凤求凰。能和我,把酒临风,浅酌低唱,除了你,还有谁?

        诗人的人生总不得意,才会有上下求索的无奈,穷且益坚的傲骨,散发弄扁舟的癫狂;才会在赤壁江上,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才有那样的元夜:你问月上柳梢,我懂泪湿春衫。你说“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最是动人。我道“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却是伤心。齐叹“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纵无三亩薄田可躬耕,也留得荡荡南山净土一片。除了你,还有谁?

        抖落一地叹息,用刻刀抒写激情。一方优雅的石印,刻下来世相认的符契。清凉如水的夜晚,吹开尘封千年的记忆。不用切磋琢磨,不用朱砂油泥,就能印出你明艳的芳心。

        梦想写意工笔,结识仕女八骏,牵手桂丹秋菊。西泠昏暗的窗前,男男女女,来来往往,驻足者稀。有谁知道,刻刀在呼唤谁的名字?名字已刻在谁的身体?有谁知道,利刃扬起碎玉飞花,是涅槃的欢欣。

        印,印心,以心印心,只为心心相印。

    谶语:断桥

        春起,一堤绿柳如烟;夏至,一湖风荷如举;秋来,一片红叶如火;冬临,一地残雪如缟。走上断桥,就走进了古典。抬腿就是千年。断桥,一句谶语。一弯蛾眉,是悲剧的封面。每一次阅读,斜风细雨就悬挂在脸上。鸿雁留声,划破钱塘空寂。油纸伞早已撑不起伤逝的雨天。寺钟气息,塔上人寒,凭栏都是涟漪。

        江南雨过天青,载一船淡烟空濛。幽兰黯然了香韵,春花消散了妆容。一日之不见,远如三秋的契阔。执手的约定,写在同心永结的琼琚。沅芷澧兰的楚辞流韵,吹落了洞庭斑驳的木叶。湘夫人芳魂消逝于兰渚,痴情凝结在斑斑泪竹。长风波起的巫山,变幻着朝云暮雨。眺望在千帆过尽的楼头,眸子明暗深浅,满腹华彩的委屈。心有灵犀的牵动,生死相许的誓言,鸳鸯织就的回文,鹣鲽同生的深情,新灯朦胧的长夜,枕边温软的耳语,阶前洒落的梧桐雨滴,窗外飘摇的竹林风吟,莫非瞬间如烟?

        商音响起时分,两行清泪潸然。

        思念是梦。梦里有酒,有茶,有经卷,有莲花,有相忘于江湖的背影,有偎依在断桥的晚霞。独行在世上,风雨雷暴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幻而出没,平生可揽山河入怀,却再无一人可以相携许愿。把姹紫嫣红都看遍,有十方净土也不恋。你则为我葱茏少年,三世期盼;我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犹在昨日的奇缘,只剩了匆匆背影。足音渐远,浊流顺着干涸的沟壑流走。酝酿已久的缱绻,早已索然。花枝舞,摇曳在白日下,夹几许清寒。谜样的梦境,迷失在柳暗花明。

        伊人的倩影分明,湖边的浅草浸透湖水的凝重,按捺不住的心思沿着岸线记录悲欢。波涛追溯钱塘江的潮汐,书写阳春三月垂柳的婀娜。

        有翅膀的鸟,飞向天空;没有翅膀的你,飞入我心。山水只是假设,花鸟都是多余,季节无关思念。真若念起,心无逃处,无时无刻,无所不在。没有思念的天堂,乃是地狱。

        不为相思,只是思念。梦里丹青,一片飞白。

    情殇:苏小小墓

        眉如黛,眼如盈,质若竹,心若兰。文采天赋,诗心自铸,杯盏交错间,佳词丽句随心流淌,让多少江南才俊失色。红袄绿腰在斜风中舞起,绰约换却多少青眼如炬。素面朝天,最喜山水的抚弄。张扬青春,天真忘情,如妖如仙!路过的亭台楼阁都为你垂首,吟过的花草虫鱼都为你跃动。

        丝弦响在月下的松间: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风为裳,水为珮,轻盈婉笑,低眉圆转,悄然一脉馨香,飘散于深林。不知她是受了这方天光云影的滋养,还是这方湖山因之风生水起。

        风是花神,她一来,就绽开了万紫千红;风是乐师,她一来,就奏响了琴瑟笙箫。

        如果不是那天,西泠桥上的夕阳太好,你忘情流连;如果不是那匹青骢马,载来清朗少年,让你心动神摇,爱就不会在那一刻从荒芜中萌发,爬上冰封的孤山,锁住跳跃的心扉。西泠松柏下,结下了同心的结,也结下了情殇的开端。

        真爱可以追求,礼教终难逾越。一江春水东流,凡夫俗子的心不配为你停留。你吐出长长的情丝,把相思作茧,缚住的,只是自己的黯然。一方丝帕,止不住潺潺细流;一夜冷雨,掩不住声声哽咽。泪落湖面,跳落浓烈的珠血。

        美貌才情如斯,却也薄命如斯!自爱深情如斯,却也决绝如斯!

        当湖水归于平静,慕才亭下,一抔黄土能否收你艳骨?一堆噪聒可曾扰你清高?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久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绮丽浓艳而鬼气森森。名士慕名姬的绝唱,应该无过于此。

        太史公把优伶请进列传,苏小小成就了李贺最诡异的诗篇,苏轼挽起了钱塘歌女,红拂、梁红玉、鱼玄机,是多少后世书生的梦中情人。爱倡优的名流士夫,滚滚不绝。

        我来祭你,以心为飨,以文为奠。非我怜你,或有所知。你不过是一个符号,一种寄托,一个男人世界的另类文字象征。落魄文人借你的红颜薄命,叹他的怀才不遇;多情才子借你的痴心多舛,呻吟无聊的意淫;峨冠博带的道学家,生造徜徉花间的艳魂,编排始乱终弃的艳史。所谓慕你、怜你、叹你、咏你,心心念念都是你的绝代风华。借“贤娼”的名号,装点名士的风流。

        出众的才情和美貌,不需要虚名和怜悯。爱是你的追求,不是你的伤痛。自你之后,这方山水有了精魂,多少行者有了牵挂。

    听到:净慈寺

        古庙。老树。沉吟。

        西湖秋色正好。拥有仪态万方的雍容,却不能拥有全部的圆满:半是甜蜜,半是辛酸;半是繁华,半是空虚;半是奢靡,半是凄楚。一抹斜阳,半堤香草,惹起无数哀愁。一种真的纯粹,一种爱的绝对,本身就是求不得的苦!

        上古时代的潮声滚滚,大海的喧嚣从三叶虫古老的肢节上震颤而来。血脉的声音蔓延,鸟飞鱼翔,树碧花香。让潮水淹没自己,静静地承载所有倾听到的声响。老去的青春和爱情,走过又一个轮回。

        谁在柳下吹箫,怅惘失去的梦影?清音流转,在落叶中颤抖。湖上寒光闪闪,曾经的深情款款葬于时间和距离。

        月亮从梦里醒来,选择云朵的自由,以清冷的淡泊思考水性。

        憔悴的衰草,叙述疲惫的田园,怀念缥缈的香消玉殒。风真的来了,水很苦,泛滥的激情如同潮汐,来去只在一夜之间。

        西湖!多情的西湖,盛满了赞美艳羡也盛满了忧郁感伤的西湖。

        静静享受并感激你所有的赐予。心无须设防,思想在云端远望。那个既远又近的身影,有如石像。留一些记忆给你,离别的目光沉重。在湖水拍打的岸边蜷曲身体,闭上眼睛,听水蚀风雕的声响,让痛苦融进平静下面的深流。真实的人生其实是这样简单。曾经追逐的一切,在凝望湖水的一刻,变得如此漠然。在纷繁的尘世度量自己,不奢望超脱。迷途只是一个借口,为的是有一个看似充分的借口可以不走出来。

        浪来浪去,仿佛生命的脉搏;涛生涛灭,源自苍凉的远方。水是灵魂的故乡,有血性的躁动与一生的风景。目光逐渐混浊,却更加透彻。无数的故事开花结果,无数的人群此起彼伏。月缺月圆,梦迷梦醒,谁会是永恒的爱人?

        雷峰塔下的西湖,莲叶依旧接天碧。净慈寺的诵经声隐隐约约。一只被放生的龟,想要爬上四方池的石壁。曾几何时,削发披缁的颠僧道济,坐看弥勒空中戏,日向毗卢顶上眠。撒手须能欺十圣,低头端不让三贤,唯同诗酒是因缘。与花对饮,花有灵性: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风吹散了朝拜的青烟,在晨钟暮鼓中,忘记悲喜,了却纠缠,可谓解脱?生命是一杯限量的水,还是一壶应该珍藏的酒?既然一切都是因缘,那缘起缘灭就该任从其来去,来便是去,去亦是来。痛苦时向往佛门的清静,不过是为自私作一个掩护。老去的莲瓣,滑落无声,跌入无间地狱。

        天空没有鸟飞的痕迹,鸟已经飞过。梵音划过了天空的本来和归去。三千世界,婆娑琉璃,出世入世,芥子须弥,只在一念间。青青翠竹,都是真如本相;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智慧。悟了,米白,无须筛。无是,无不是。

        沉默中听到了远古传来的钟声,回响在千山万水。没有什么能约束行者的脚步,虽然这注定是一个孤独而痛苦的历程。现实世界是那么寥廓,当铅华洗尽,心灵便释然如沐春风。每个人都会很真,就像孩子,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有丁点儿的美好,就足够快乐。

        总会有炽热的盛放,总会有深情的吟唱,总会有钱塘千年的潮汐和平湖清气朗朗的月光!

        一个梦,始于西湖,难以割舍。

        而听到,是又一个刹那的缘起。

    隐逸:湘湖

        萧山城西,“两岸好山青嶂列,一泓新水绿罗铺”,涵虚天镜,落在黛色群山。山秀而疏,水澄而深,景之胜若潇湘,乃名“湘湖”。绿岛掬星,古寺朝晖,村烟暧然,山光涵雪冷,水色带江秋,一汪碧水延续了八千年先民的脉息,涵养了一片远离喧嚣、遗世独立的高贵。隔钱塘江与西湖相望,西湖天下知,湘湖腼腆、羞涩,抑或矜持,隐逸在历史的帷幕后面,千呼万唤始出来。

        天空,有雄鹰划过,大地响起苍凉的旋律。新石器时代的遗存,八千年前的独木舟,世上最早的独木舟,在文明的晨曦中搁浅,很多地方还未抵达。云的一端,耀眼的阳光射入船边的木桩、散落的木桨,以及相关的作坊。郦道元最早记载了古海湾的演变。迷惘的书生,注视着一万二千年前的海侵,海浪直拍会稽山麓。湖相沉积为海相沉积覆盖。跨湖桥文化,额头上贴着全新世卷转虫的标签。

        越王城,湘湖的灵魂。中卑四高,东风草绿,乔木苍苍,深埋了夯土的城垣。青山故国,当时明月,依依素影,何处飞来?王者四顾萧然,唯复兴的意志固若山陵。城下自南而北的千古长堤,迤逦中尽是越风吴云的神韵。

        大禹的后裔,将战场作了舞台。越王城外,四围山峰如走马,几多英雄没在湖山之间。俯瞰江淮,气血干云,屯踞在虎豹雄关。豪杰聚干戈,百计吞吴地。城头的早角吹尽严霜,郭里的残潮泛着月色。山城楼接越王台,千骑雄风,霸图在望,钱江潮起撼云雷。苎罗西子,倾国倾城,妆出捧心娇媚,几多红泪泣姑苏。越王夫人,据船号哭,“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大地作枰,将军百战。宏图伟业今犹在,子胥遗恨入江声。军门半掩,岸花凋零,吴主山河空落日,不见了愁看瘦马的渐穷老仆。惆怅兴亡,潮退水平秋色暮。无边的苍茫后面,传来鹧鸪思乡的啼鸣。

        万弩竞发的争战已经消失,越甲三千不知魂归了何处;茫茫太湖淹没了范蠡的机心,森森一剑断绝了文种的执迷;当时的诗侣酒徒消散一尽,暗中的佳人将一场春梦付与琵琶。始终不变的是暮烟外的沙鸥,湖水和蓝天不改远古的颜色。

        那么惊心动魄的龙腾虎跃,那么震天撼地的铁马金戈,那么壮烈的死士慷慨,那么惨痛的美人决绝,那么匪夷所思的含垢忍辱,那么撕心裂肺的饮恨泣血。七十二峰零乱,两千五百年沧桑,熔铸了湘湖的性格。多谋与坚韧,是大写湘湖的骨骼。

        信念携着地理的张力,在黎明前的风中等待时间,和星星相遇。把花朵播种在心里,坚忍不拔是花语。岁月的土壤里,悄无声息地绽放,散发深远的幽香,激荡筋骨相连的亘古内涵,让未来成为裹着绸缎的黄金世纪。

        湘湖与西湖,样貌相似,品性相异:

        同是名胜,西湖称人间天堂,湘湖近世外桃源;同是风景,西湖风情万种,湘湖返璞归真;同是唯美,西湖阴柔,湘湖阳刚;同是诗歌,西湖婉约绚丽,湘湖豪迈奔放;同是悲剧,苏小小悲伤,浣纱女悲壮;同是爱情传说,许仙与白蛇浪漫,少伯与西施智慧;同是亡国之音,《后庭花》醉生梦死,《鸟鹊歌》怆然揪心;同是历史,南宋朝廷黯淡,吴越春秋激越;同是现实,西湖精致,湘湖雄浑。

        今上旷古高台,何妨长吟,且写秋怀。人不在板荡七国,浪淘尽千古风流。越宫曼舞,吴苑笙歌,一概如雨歇虹收。一湖烟水,十里斜阳,映照着金秋的辉煌。

        远处的山岚连接云朵,亭台时隐时现。江潮与海潮在钱塘江交替,峰回路转的尽头,石桥百态千姿。桥上是新铺的客路,古岸边倚靠着鱼罾。几家晒渔网,酒肆野花开。窑里的山坞,是车水马龙的驿站。村口的儿童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同乡,笑问白头归来的老翁。蒹葭芦荻的水中央,窈窕的村姑竞折团荷遮笑靥。

        浮生但得闲,呼朋携侣,一享天赐大美,湘湖是最佳的去处:

        或风和日丽,泛舟湖上,桨声欸乃,芰荷飘香,豆蔻花垂千万朵。烟痕深锁彩舫,兰桡扣着舷歌,莲船惊了鸳鸯。谁家的女儿,国色天香?罗衣湿,采菱归,扬臂遥指花深处;或午后漫步,小镇宁静,街市如洗,老字号旗幡高出竹林。深宅庭院重门开,回廊曲折,芭蕉肥硕,银甲拨古筝,素手烹新茶,邀青山入座,看白云慵起;或夤夜不寐,扁舟一叶,月下布网。客舍一夜听虫鸣,石岸明日沽早渔。待菱藕菰米新炊,匙上莼丝滑润,黄酒香熟鲈鱼美,一醉方休;或曲岸小桥,水榭半隐,轻轻地,有晚钟响起。夕阳静静酡醉,面前横过雁行。谁家的洞箫,维系着久远的忧伤。松风潜入轩窗,试展斗方,应和满湖的水墨丹青,好句何须搜寻。

        (作者:陈世旭,系江西省作协原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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