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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7年08月11日 星期五

    天真得像个孩子

    ——送诗人苗得雨

    作者:高深 《光明日报》( 2017年08月11日 15版)

        【师友印象】

     

        近日从《文艺报》上得知,老诗人苗得雨于7月12日逝世。恰好是那一天,我还在《文艺报》上读到他的散文《京剧中三个最好的调》。

     

        他年长我三岁,我年轻时就喜欢他那种朴实无华却让人们喜闻乐见的诗风。他一直坚持自己的诗歌理念,雷打不动,即使是最好的诗友之间发生分歧,也不让步,有时天真得像个孩子。我以为,他的天真即是诗人的本性。

     

        《文汇报·笔会》曾刊载过邵燕祥先生的一篇散文《一九六三年的邂逅》,回忆他曾在北京某剧团打杂,1963年随团赴重庆演出时,四川诗人孙静轩到后台找他,提及当年在文学讲习所,孙诗人与“孩子诗人”苗得雨两个大男孩“斗气”的一段佳话。

     

        2000年时逢鲁迅文学院(该院前身为中央文学硏究所,从第二届改名为中国作协文学讲习所,1985年改名为鲁迅文学院)建院50周年,我是文学讲习所的第六届学员,受学院委托,主编《文学的日子——我与鲁迅文学院》一书,使我有机会接触和熟悉了历届学员。孙、苗两位诗人都是我的学长,又是诗友,1956年我们还一起参加了第一届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大会,老熟人加上不同届的老同学,他们自然都成为《文学的日子》的重要撰稿人。

     

        孙静轩1930年生人,原名孙业和,山东肥城人。苗得雨1932年生人,山东沂南人。两个山东汉子,老乡加老相识加诗友,在文学讲习所同住一室,最初基本上相安无事,可是两位诗人性格不同,爱好也不一样,对诗歌的美学追求又有较大分歧,尤其二位当时都处于年轻气盛之时,住久了便发生了思想冲突,最后矛盾竟上升到“肢体接触”,闹得左邻右舍的张志民、刘大为、胡尔查、董晓华都跑过来劝和。这即是被视为第二届文学讲习所最大笑料的“土洋诗人之战”。

     

        两个山东籍的诗人,苗得雨五大三粗,孙静轩瘦骨伶仃,但俩人都是好斗的公鸡,从他们“斗”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出两位诗人对各自艺术追求的虔诚与执着,也看出了两个年轻诗人的单纯和天真。开始,两个人想“分居”,苦于房子紧张,孙诗人便提出居室一人一半,中间挂一条床单,各自为政,彼此互不干涉“内政”,“一房两制”。建院50周年纪念会时,两位都到场了。孙静轩对我说:“那时我和老苗提前体验了‘一国两制’。床单的这边是我,桌上摆的是维纳斯和贝多芬的塑像,墙上贴的是俄罗斯的油画;床单的那面是老苗,桌上摆的是泥人张的胖娃娃,墙上贴的是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我们的寝室,简直就是缩小了的东西方两个世界。老苗说我这一半是资产阶级小王国。”

     

        孙静轩说,他和老苗闹到这个地步,都怪老苗总想改造他,对他的生活方式一百个看不上。孙静轩喜欢穿皮鞋,苗得雨最爱穿布鞋。老苗说皮鞋硬,脚不舒服,总劝孙静轩改穿布鞋。孙静轩常去游泳池游泳,老苗说,男男女女光着屁股一起洗澡,像什么话。其实孙静轩也想改造苗得雨,而且逼着老苗就范。苗得雨说孙静轩被“洋化”了,孙静轩就说电灯是外国传来的,你不洋,有本事就点油灯。老苗真有股山东汉子的“牛劲”,当真把电灯泡扭下来,买了一包蜡烛来点。孙静轩还是不饶不依,说蜡烛叫洋蜡,也沾个“洋”字。老苗反唇相讥:你买油灯来,我不点是小狗。

     

        有一次,讲习所的学员到东单大华电影院看电影,大家都在鼓楼站等电车。孙静轩故意气苗得雨:“电车也是洋玩意哟,是好样的就不坐。”孙静轩以为这回他可占上风了,没想到苗得雨又来了牛脾气,不坐就不坐,他甩开两条行军走路的腿,真的呱嗒呱嗒地走了。孙静轩和其他同学已经在电影院坐了好久,才见苗得雨满头大汗地走进来。

     

        多年来在诗歌圈子里所传的“土洋诗人之战”,现在听来好像是个笑话,在当时确实是两个大男孩在“斗气”。不过两个诗人的天真,至今想起还是很感动。一个人对信仰的忠实,对艺术追求的虔诚,最接近天真了。现在想来,不论是孙静轩,或是苗得雨,很像两个孩子,孩子气可能就是诗人的天性。

     

        保持孩童时代的感情,并把它带进成为诗人后的脑海中去;把穿开裆裤时的天真无邪,以及那时对大千世界的惊喜感、新奇感同成年后司空见惯的各种事物结合起来——在那个结合的“点”上,往往可以捕捉到诗。大雪落在奔腾的江河里,瞬间被多情的江水河水拥抱了,融合了,这场面人们何止见过成百上千遍,谁发现了其中的诗性?苏格兰的诗人彭斯便发现了:

     

        就如雪片落在江上

     

        一刹那间的白——随即永远消失!

     

        什么是诗?这等于问什么是诗人。童心是诗人,天真是诗人,诗人是不按世俗规矩出牌的人。他们心甘情愿地从事自以为甜蜜的苦役,毕生走在泥泞曲折的人生之路上。老苗直到耄耋之年,仍保留着天真和孩子气。诗人不应该过于成熟,过于成熟就可能过于圆滑,鹅卵石属于饰物,永远不会成为诗。

     

        老苗到天堂后,或许会跟他的老乡孙诗人继续生前的辩论。

     

        (作者: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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