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历史题材的当代呈现

    刚刚闭幕的第八届中国京剧节有两个特点，一是延续了上一届的做法不再评奖，代之以专家的艺术评议；二是参演的现实题材剧目的比例超过了半数。这样的变化使得各院团摆脱了名次的束缚，确立更平和的心态，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到新编剧目的艺术创新与探索上。上海京剧院的《浴火黎明》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创作的一台很有新意的作品。

    《浴火黎明》取材于脍炙人口的“红岩”革命历史故事。在过去的60年间，这一题材的戏剧作品数量很多，它们热情讴歌的烈士们的英雄事迹曾感动了千万观众。《浴火黎明》今天再来写这一历史，重复以往的创作思路显然无法写出新意。可贵的是它从历史的真实中发掘出了与今天的现实生活紧密相通的内核，用更新更深的视角观照史实，从而赋予了革命历史题材以当代性。

    渣滓洞、白公馆内革命烈士的斗争是壮烈的，可歌可泣的。这段斗争历史也是十分复杂又教训深刻的。其中180多名共产党员被投入狱中的直接起因是当时贪腐的重庆市委书记的叛变出卖，而坚持斗争的烈士们痛定思痛，总结了这一血的教训，提出了“狱中八条”，最后由幸存的同志报告党组织。这些在以往的作品中基本没有涉及。而《浴火黎明》却直面史实，并据此确定以“狱中八条”为戏核，以坚定信仰为主旨，更真实更深入地再现那段血与火的斗争。以剧中人物邵林、许志烨为代表的烈士的英雄主义依然是戏的主旋律，然而他们的英雄主义不仅体现在审讯室与牢房中面对敌人酷刑的坚贞不屈，还体现在他们在党组织出现腐败变节分子遭受严重挫折时清醒地总结教训向上级提出诤言，更体现在他们及时建立起狱中特别支部，鼓励同志们在危机中坚定信仰。这样，邵林、许志烨的艺术形象就没有了扁平化的单一，而有了更符合历史真实的厚度与丰富。

    基于对历史的深入研究，《浴火黎明》还着重塑造了范文华这一艺术形象。这个人物有其真实性，也有其典型性。他有朴素的革命激情，但盲目崇拜上级，把介绍他入党的市委书记刘国定看成是党的一切。当得知刘国定贪腐成性、叛变出卖组织，致使百余名地下党员被捕入狱，他的精神支柱垮塌，以致信仰动摇，曾遭受3天拷打未曾低头的他丧失了斗志，选择了退缩，眼睁睁地看着怀有身孕的邵林为保住游击纵队的秘密主动挺身领受酷刑。然后，在邵林和同志们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的感召下，在狱中党支部的开导帮助和激励下，经过了严酷的狱中斗争的洗礼，他终于痛悔自己的消沉迷茫，重拾信仰，坚定信仰，最后为信仰英勇献身。这一人物，从盲从到自觉，从迷茫到坚定，不仅形象而深入阐发了革命历史斗争的复杂性和艰苦性，而且对当代国人寻求和确立理想精神、人生目标有现实的启示作用。

    值得称道的是，《浴火黎明》虽然写了刘国定这样的党的高级领导的贪腐叛变，写了范文华暂时的信仰动摇，但全剧的总体充满昂扬激奋的精神，理想信仰的大旗高高飘扬。剧中，当邵林受刑后返回牢房，难友们齐声诵读“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镣铐”的诗句时，当最后烈士们在屠杀的枪声里一字一句复述“狱中八条”时，澎湃的激情回响在整个剧场。伴随这动人的场面，“红岩”故事所蕴含的革命历史的真实性复杂性深刻性完成了当代呈现。这样的艺术创造是很有价值的。

    《浴火黎明》的舞台呈现同样是精彩的。该剧舞台简约、灵动，“凝重并现代”的整体基调贯穿全剧，空间展现中尤其强调“黎明前的黑暗”的特殊氛围。舞台上，渣滓洞环境被意象化地呈现，经过意象化的歌乐山背景也有体现，带给观众沉重、压抑、残酷、阴森的感觉。铁窗的光影效果，虽没有实景的铁窗道具，但展现了监狱的特定环境。音乐及唱腔既尊重京剧传统韵律，又不失新意，部分音乐还融入了现代作曲配器元素，在压抑中透出希望，令人动容。如“重生”一场，在革命同伴的感召下，范文华抱着婴儿唱了一段长达10多分钟的反二黄唱段，细腻地表现了他的忏悔、自责并重燃斗志的复杂情感。“较量”一场中的“风儿清，月儿明”的唱段如火把般点亮了黑暗囚室中革命志士的心，从独唱、轮唱再到合唱，狱友们集体慷慨激昂的大合唱振奋人心。

    演员阵容整齐，全剧的演员都是80后，充满朝气和活力。扮演邵林的杨扬，本来应工花旦，但她的表演气度沉稳，举止大方，演唱扮相俱佳，很有光彩。扮演许志烨的鲁肃，在主要演员中年龄最轻，但其演唱颇得麒派苍劲有力的神韵，相当老练。而扮演范文华的傅希如，面对一个内心复杂的角色，更是演得开合自如。这个人物情感起伏多，心理变化幅度大，由消沉逐步振作，由茫然转化为坚定，一步一步都需点送清晰。傅希如对人物的塑造十分细致，他打破程式局限，以情感带动表演，将上级出卖时的歇斯底里，受指责时的蜷缩，不知所措时的喃喃自语，在组织感召下的信仰重拾和昂扬斗志刻画得入木三分，加上他的演唱回旋跌宕，声情并茂，很好地完成了角色的创造。此外，全剧有多处群戏，从绝食抗议、深情合唱至英勇赴死，共产党员们坚毅的身形与幽深阴暗的监狱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具有强烈的冲击力。

    《浴火黎明》不是模式化创作的产物，而是建立在运用当代视角深入阅读历史、研究历史基础之上的创新之作。它自有初稿以来已修改近10次，修改后的版本更好地剖析了共产党人坚定信仰的心路历程，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虽然该剧目前也还有不少可以打磨之处，相信上海京剧院会继续加工，使其日臻成熟完美。

    （作者：荣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