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是杨绛女士逝世一周年,许多人又忆起那些充满人生大智慧的话语:“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保持知足常乐的心态才是淬炼心智、净化心灵的最佳途径。”老人的“淡定”和“知足常乐”,受到不少人激赏,大有“相知恨晚”和“人生顿悟”之感。亦有人云:“杨先生努力奋斗一生,到头来却是安逸的人生观占了上风。人生苦短,何必折腾,凡事不必太过在意、认真,过得去就好。”如此解读杨绛,颇引人思索。
其实,要谈好人生并非易事,倘若“波澜”不兴,又怎知“淡定”的可贵?杨先生出于名门,与大才子钱锺书结为连理,学贯中西,行走两个世纪,跨越新旧中国,才华横溢,著作丰裕,其人生跌宕起伏,历经波澜,构成一道“曼妙的风景”。她对人生的感悟,是筚路蓝缕后的朝花夕拾,更是“得道成仙”后的俯瞰人间,超越了名利上的“得”与“失”、“进”与“退”、“烈”与“淡”,也不是成功者的矫情和无病呻吟。她所谓的“淡定”,该是人生的一种境界,而非对“消极”的认同乃至向往,亦非对曾经历“波澜”而感到不值和后悔。她说过:“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胜利,这便是人生哲学。”其积极的人生观跃然纸上。
杨先生在《走到人生边上》写道:“我正站在人生的边缘上,向后看看,也向前看看。向后看,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人生一世,为的是什么呢?我要探索人生的价值。向前看呢,我再往前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吗?当然,我的躯体火化了,没有了,我的灵魂呢?灵魂也没有了吗?”我想,灵魂若是有的,那大约就是杨先生要探索的“人生的价值”,而积极的人生观,是实现人生价值的基石。
如果说人生是一条路,那么我们都是路上的过客,该怎么走呢?有两句话说得好:“不论狮子还是羚羊,都要奔跑;不论贫穷还是富有,都要去奋斗”。“人最可悲的是在本该奋斗的年纪却安逸而不自知。”爱因斯坦也说过:“我从来不把安逸和快乐看作是生活目的本身——这种伦理基础,我叫它猪栏的理想。”消极的墙砖,不论怎么精雕细砌,也垒不成瑰丽的生命殿堂;红尘中人若一味奉“出世”之“淡泊”为清高,便抹不去矫情的色彩。人追求一生过一种平淡寻常的生活,这无可厚非,也有人说,我的人生哲学就是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所谓人各有志,这当然也是一种人生选择,但倘若说这样的想法是以杨绛先生的话为依据,则似难苟同。
作为社会前进的一种动力,积极的人生,多会激起“波澜”,但这并非必然与“淡定”相斥——即使波澜再惊,风光再险,心灵也可保持平静、纯净、高贵。追崇“无为”之道,怀揣一颗“平常心”,亦不可与“虚度”画等号——尽自己的心力,使社会和他人多得裨益,而非扑身“名利场”,总为个人荣辱得失而纠结。
知足常乐,可以使人神安气定,身心平衡,乃人生大智慧,若不谙此道,官大官小,没完没了,钱多钱少,都是烦恼。然“知足常乐”不等于“消极常乐”。所谓“知足”者,一是“量力而行”,不违背客观规律,去做超出自己所能之事,去追逐根本不可能圆的梦;二是“为在知前”,若某君突然捡到一个金娃娃,于是就天天那么乐着,不再有所追求,此非知足,傻乐而已。有了经付出而获得丰收的“足”,才谈得上真正的“知”。一个人如果尚未“有为”,便追崇“无为”,缺乏锐气,畏惧坎坷,就自以为在杨先生的语录中找到了“知足”的依据,理直气壮地秀起“常乐”,偷起懒来,焉能贴上“智者”的标签?
(赵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