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里看淮剧

    大约30年前，淮剧在我们的家乡很是风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会唱上几句淮剧。不管农忙还是农闲，淮剧像自然的风一样，从来就没有远离过我。那时候，《杨家将》《孟姜女哭长城》《岳飞》等，我基本可以完整地唱出来。也就是那时候，我从淮剧中学到了基本的历史和文学知识，并对写作产生了兴趣。今天，当我回忆自己的童年，我必须说，是淮剧给我灌输了写作的乳汁，我对它满怀感激。

    近些年，人们渐渐淡漠了一路相随的淮剧，淮剧在青年人中已经变成了古董。我在淮安楚州来回多年，知道只有一家小型的VCD、DVD制造商还在生产与销售淮剧的碟片。说真话，当我得知他在做这样一件并不赚钱的营生时，充满了莫名的感激。我用家乡特有的方式表达了对他的敬意，那是满满一大杯酒。

    以前淮剧团中的几个角色，我非常清楚。像杨小楼，就是一个几乎被我们神化了的人物，我熟悉并深深铭记了他的名字。直到今天，通过百度搜索，我才知道杨小楼并不比我大几岁。但是，在我以前的感觉中，杨小楼似乎是个从清朝活过来的长寿淮剧唱将。百度得知，1964年出生的杨小楼，5岁开始登台演出，13岁考上淮安县戏曲训练班，主攻老生、小花脸，他音色洪亮粗犷，唱腔淳厚，文武兼备，先后在《平原作战》《奇袭白团》《莲花庵》《摇钱树》《叔嫂情》《屠夫》《血染袍红》等剧目中担任主要角色，还编写并导演了《摇钱树》《莲花庵》《万花船》等剧目，为西路淮剧（老淮调）的传承发展作出了较大贡献。一个人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绝对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吧。

    淮安市有一个淮剧团，几乎每天都在演出淮剧。他们的剧团演出地点位于淮安区工会。我经常路过工会，也经常看到他们演出的告示。但是，我一直以为，他们的演出不会有多少人看。还有多少人能够记得淮剧呀？一个秋日的下午，我专门来到这个剧团。在进口处，我交了3元钱，就可获得淮剧《珍珠塔》的观看权。我先不急着进场，而是站在门口观察，有两个剧中的角色正在化妆。当一些年岁较大的顾客过来以后，演员就从妆台上起立，给他们散发香烟。我明白，这些老年的顾客一定是他们的老戏友了。给戏友散发香烟，让我想起当年我的父亲唱淮剧撑花船时候抱拳作揖的姿势。多么淳朴的乡风呀！看着观众与演员亲切交流，我感到由衷的开心，毕竟，有一支稳定的队伍还在坚持演出，有一支稳定的队伍还在坚持捧场。

    我找了靠前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地观察起这个小小的剧场。剧场由以前淮安区的一个老电影院改造而成。场内的设施非常简陋。舞台上，是两扇折叠式的屏风，中间竖立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匾，牌匾上是一幅刺绣的观音图像，观音端坐于七朵莲花之上，神态安详、宁静。整个剧场里的温度调节设施是两台陈旧的柜式空调和八扇老式的台扇。空调没有开。台扇在转着。剧场大约有30排座位，每排15人。在第1排位置的正上方，悬挂着4顶老式的照明设施。这灯，和我在浙江的灯塔博物馆看到的一种古旧灯塔类似。舞台的两侧，还有同样的4顶。整个剧场的陈设，我所能够列举的，大约就是这些。

    我坐下来的时候，剧场里还只有几十号人。但是，当演出开始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他们都是老年人，有孩子搀扶着过来的，有拄着拐杖来的，有坐着三轮车来的。我估计平均应该有70岁吧。我坐在位置上，他们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向我射来，让我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他们中很多人喜欢抽烟。坐在我前面的女人，不停地抽烟，熏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

    下午的剧目是《珍珠塔》。主要故事是这样的：家境贫困的青年方卿离开老母投奔姑丈陈琏家，谁知姑姑为人势利对方卿很冷淡，方卿一怒之下准备回家，陈琏的女儿翠娥偷偷把家传的珍珠塔藏到点心盒中交给方卿。陈琏很喜欢方卿，决定把女儿许配给他，方卿大为感动拜别了陈琏，却不想在途中遭遇强盗，珍珠塔被抢走，强盗不知底细把珍珠塔拿到陈琏家典当。方卿被人所救后金榜高中，方卿和翠娥终于喜结良缘。整个剧情划分成见姑、赠塔、劫塔、哭塔、庵堂会、羞姑6个部分，看上去简单，演员却演绎得非常动人。

    时值中秋，剧场的温度应该有20多度。演员们穿着的衣服基本都是长袍大褂，而且还是里一层外一层，剧场的空调无法使用，仅有的八台电风扇也都让给了观众。演员在上面表演的时候，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还必须把照明灯打开。我坐的地方比较靠前，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演员脸上不断流淌的汗水。演出的时候，坐在不同位置的观众们，不间断地从自己的座椅上颤颤悠悠地走上前去，给演员小费，几块钱到100元，承载着观众对淮剧的认可与支持。我前排位置上的老大爷，先后几次走上台去给演员小费。他的腰是驼的，稀疏的头发全都白了。当驼背的他一次又一次到台上赠送小费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热泪盈眶。我一边被剧中的情景打动着，一边被剧外的情景打动着。整整一个下午，我都泪流满面。

    我们为什么不能丢掉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东西？回到《珍珠塔》剧情，你会明白，剧情中的每个人都是自己：我就是方卿，在饱尝命运的捉弄后，要给命运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就是翠娥，满怀对正义与公理的信任与追求，并迎来果实累累的秋天；我就是方卿的姑姑，我势利，卑劣，目光短浅，并最终为自己的势利付出代价。当你明白这么多的角色的影子在我们的身上都有所体现的时候，你会获得一个怎样做人的基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