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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12月09日 星期五

    “支床龟”遐思

    作者:林岫 《光明日报》( 2016年12月09日 15版)
    支床龟 南京朱寿友刻印

    印宗秦汉,以汉白文为主线,兼学古玺,侧重借鉴吴昌硕,印风古朴厚重,有金石气。
    支床龟 上海刘葆国刻印

    此圆朱文印。匠心独运,以方寸营构自然之趣。印朱文以外的空间,留白不见笔墨却胜似笔墨。

        戊寅(1998年)七月访日期间,在东京浅草后街杂物礼品店,我看到一方寿山芙蓉石刻的白文小方印,印语三字“支床龟”,刻艺不错,印章右侧上角至中有较大的细长楔形残缺,印跋四行,得见十八字,“支床龟愿博 美和子一粲 丁酉秋叶 名古屋木□”。惜印纽龟的线条简方粗直,似待精雕。镌者名款“木”,后因楔形缺角而残存刀痕,疑有一字。

     

        行履匆匆间的瞬时犹豫,失去了购买的机会。印,细物也;然而归国后,印语“支床龟”却令我念念不忘。

     

        此三字当取自吾国《史记·龟策列传》,原文曰“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岁。老人死,移床,龟尚生不死”,说南方有一老人用龟支撑床脚二十余年,后来老人故去,有人移动此床,发现龟还活着。这故事听起来不可思议,沉心一想,倒也未必。常言“千年龟寿,百年人寿”,在龟,二十余年不过弹指,什么都是烟云,所以龟尚生而人已去的事,奇也不奇。

     

        不过,让人感动的是,有龟的朝夕守望陪伴,老人足堪慰藉,算得上是挚友之谊;龟呢,仁善尽职而执着不移,莫非也将老人视为知己?人龟如此,竟然有淡交如水的相亲无违和忠诚默契,不奇也奇。

     

        吾国古代文家墨客常以“支床龟”“龟支床”等表述静养福寿和真情恪守,或许正是因为感动之余的反思,终究让人读懂了什么是载德感恩的尊严,什么是忠诚厮守的信念,所以读过司马迁此段文字的中外读者,好像大都更在意支床龟的真情恪守,而渐次忽略其“行气导引,有利寿长福永”的那番养生的美意。

     

        龟,固有长寿之命,又有真情执着之义,人当惭愧弗如。难怪太史公都要仰天一叹:“龟,可不敬欤?”

     

        “美和子”,应该是一位女子的名字。那位木某先生居然心甘情愿要去作“支床龟”,“愿博美和子一粲”,何等痴情;难为他丁酉(1957年)自镌一方小印,借汉语的“支床龟”暗传衷肠,又是何等聪明。奈何物人异处,小印沦落街肆,难免让睹物者对这段情魂牵心系。

     

        翌年夏,在北京琉璃厂闲逛书店,翻到一本《天灾实录》,知道己亥(1959年)九月因“维拉”飓风的夜半袭击,名古屋桥陷楼塌,横尸处处,几成废墟死城。浪高5米的飓风以每小时220公里的风速,肆虐横扫了3个小时,竟有21艘轮船,包括7艘万吨远洋巨轮从港湾被风掀起,轰然砸向海岸。此为近千年地球风灾之最。看到飓风后名古屋惨不忍睹的照片,伤怀许久。忽然间,又拾起了丁酉(1957年)“支床龟”的那截悬念,甚至固执地觉得小印沦落街肆,或许就是“维拉”飓风袭击名古屋这场灾难的见证。

     

        文化的话题,大都由悬念披表入里,犹如好故事常常从下雨开始一样;如果故事没有结局,淅淅沥沥,似乎更容易惹人牵挂。庚辰(2000年)清明前日灯下,应人民文学出版社邀约为福建师范大学林怡所著《庾信研究》题写书名,因为昔日留意过庾信,对《小园赋》的“檐直倚而妨帽,户平行而碍眉;坐帐无鹤,支床有龟;鸟多闲暇,花随四时”,印象颇深。虽然历时已经千四百八十年,古今绵邈,偶然思绪兴会,不免浮想翩翩,于是又想起了那方“支床龟”印。

     

        既然“支床龟”的故事可以深情说道,而且已经远传东瀛,那么,被感动的历代中国文人,也应该留下过许多美妙的诗文。顺手书架一检,果然。唐罗隐《圣真观刘真师院十韵》有“支床龟纵老,取箭鹤何庸。别久曾牵念,闲来肯厌重”,以龟形友;北宋苏轼《次韵王巩留别》有“无人伴客寝,唯有支床龟”,以龟为友;又元代柳贯《移居》的“官河两岸水粼粼,倚著谁怜一士贫?欲学成都百钱卜,支床龟壳未能伸”,以龟自形困窘;又明代邓云霄《漱玉斋赋》的“阶列无忧之草,壁挂无弦之琴。支床有龟,应门有鹤”,标榜隐士高风。

     

        合卷沉思,觉得文学的解读会意,是古今情的不了机缘,就像一条贯通古今的溪泉,绵之久,续之长,积深持重,绕过中外多少深情的心田,向我们走来;那些激荡过源流的颗颗水珠,会时不时地闪烁出场,让邂逅唤醒的记忆鲜活久远。

     

        能与印语隽永的印章邂逅,算不算天赐机缘?如果奔波俗尘的观赏者,忙碌中未及窥涉已转身而去,那方石章又懒得讲话,于是擦肩而过,机缘不再。茫然者麻木,且不必言。知赏者苟有悟觉,无论随之伤情或是愉悦,都会隐隐感动不已。相信审美活动的共鸣是一种可以跨越国界的会心相悦的钟情,那么文字记录的真情瞬间,料也会清楚定格于心而难以忘怀。

     

        美好的机缘,何须寻觅,都是不找自来。记住那方“支床龟”,当然也不会忘怀留与知赏者遐思满满的那个好故事。有些印章会悄悄亮开一扇扇心灵的窗户,信不信由你。

     

        (作者系中华诗词研究院顾问、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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