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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11月18日 星期五

    开化二记

    作者:周华诚 《光明日报》( 2016年11月18日 14版)
    插图:郭红松

    梨花记

     

     

        晚间读书,随手翻到《唐寅集》里一篇《秋庭记》,正应合这个时节。窗外夜凉,小雨。“四时之序,代谢相因,而摇落凄楚者,惟秋则然。”

     

        唐寅是怀了一腔悲秋的情绪。他说,“善于保养之君子”,在这个时节是不出门的,只是深宫端居,以养心神。黄菊满篱,青山半窗,可以心满意足。

     

        唐寅这个人,喜欢春天,大概在春天可以摘了桃花换酒钱。我却也喜欢在秋天出门。银杏叶子满地金,好看;秋山红遍,层林尽染,也是好看。我曾一个人在深秋出远门,跑到九寨沟去,萧瑟的秋风里,看芦苇在碧水边飘摇,独坐很久。

     

     

        丙申秋日,我出远门,到了浙西开化一个叫高田坑的村庄。那里偏远极了。海拔一千米,不算太高;田却稀罕得很:一撩一撩,如笔墨撩开的笔触,层层展开在悬崖边上。如此种田,何其艰辛。

     

        高田坑的半山腰上,有茅亭一间,山下可见黑瓦一片。层层叠叠的黑瓦边上,一株梨树兀自伸出。

     

        这深秋的梨树,没有一片树叶,只余老树与颓枝。

     

     

        在这一个高山里的村庄,以其闭塞,尚留存着那么完整的夯土墙与黄泥屋。

     

        我小时见过村人筑屋。两面木板夹墙,人高高地立于墙头,手持木杵用力夯墙。有没有劳动号子,我记不得了。可惜,现在已经见不到这样的情形。建筑界的大师,拿过普立兹克建筑奖的王澍,曾去过高田坑村,专门去看村里的夯土泥屋。他在中国美院的校区还有一些别的村庄,做了很多夯土实验,造起很多夯土新房,每一个都成为艺术的作品。

     

        “如果说选择夯士有什么意思的话,一方面,是想去发现这种被大家遗忘或放弃的材料和技术还有些什么潜力;另一方面,用这种在现代建筑系统里属于最低级的材料,对原先材料系统中包含的等级多少带有一点点颠覆的意思。”

     

        这是建筑师眼里的夯土泥屋。

     

        在我的回忆里,夯土泥屋,是实实在在的过去生活。一个农村人,一生中可能只造一座房子。那座夯土房子成为他在世间存在过的最有力证明。

     

        老人说,只有千年的土墙,没有千年的砖墙。青砖墙可以风化,垮塌,可泥土总归还是泥土。玉门关的汉长城,多少年了,高高的夯土墙依然倔强地耸立在戈壁滩上。秦时明月汉时关,当年点起狼烟的烽火台,而今仍在。

     

        所以,我是十分相信泥土的力量,就像相信水稻的力量一样。

     

     

        我在高田坑村的半山腰里独坐,就看着那一片夯土泥屋,以及泥屋上的黛黑鱼鳞瓦,层层叠叠,叠叠层层,覆盖成一座村庄。

     

        这样的村庄,要是换了在道路宽敞的地方,早就是另一副样子了吧。

     

        道路宽敞的地方,人们走路疾快,脚下生风,早早就奔前头去了——奔在前头的好处很多,老房子拆掉,建起小洋楼。水泥浇筑,瓷砖贴遍,不锈钢的栏杆闪闪发光,红色的洋瓦在阳光下鲜亮无比。

     

        可是高田坑,太远了。山路曲折又漫长。那里的人,还像一百年前一样缓慢生活。他们在悬崖边上开地,以肩膀拉犁。人与人的恋爱,从馈赠一枝梨花开始。

     

        穿蓑衣的人与牛,行走在光滑的石阶上。

     

        千年的雨水,滑落在碧绿青苔。

     

        用时下流行的文艺腔调来说,“所谓现世安稳,想来不过如此”。

     

        现在,轮到外面那个世界的人们惊叹了。

     

        当别处村庄都水泥浇筑,不锈钢和洋瓦都闪闪发光时,居然还有一个村庄,像被时光遗弃一样,完好保存着这样的生活样貎。

     

        居然还有那么多的夯土泥屋。

     

        居然有蜿蜒曲折的石径。

     

        居然还有一株一株的梨树,长在村庄的角落。

     

     

        有时候,春天和秋天,是一样的。远和近,是一样的。疾快与缓慢,也是一样的。

     

        只要把目光放得足够远,它们就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我独坐茅亭悟到的话。

     

        高田坑的男人正支起夹墙的木板,他们挥动木杵,夯墙的劳动穿越四季,定格成非物质文化遗产。

     

        而这个时候,蓑衣上的春雨开始成串地滑落。你从屋角转身走来,梨花一枝一枝,次第开放。

     

    鹿威记

     

        十年前我去台回山,油菜花开得烂漫,人景俱是明媚。

     

        十年后我去台回山,小野菊散落山间,涧水漫过秋天。

     

        是要有一点水的。水是开化之眼眸,开化之精神。

     

        在开化,最值得自豪的就是它的水。清,净,纯,甘,野,幽。草叶上的一粒晨露,树根丛中一脉细流,汇成千里之外声浪滔天的钱塘大潮。

     

        台回山的一条溪涧,也与此有关。

     

        我从山脚往上攀登,抬头望,看见台回山是那天边的村庄。有人叫它“江南布达拉宫”,取其巍峨意也。一路向上,一路溪水叮咚,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台回山是有禅意的。当我一路沿着梯田中间的小道向山上攀登的时候,四面寂然无声,只有风在耳边吹过。

     

        渐渐,有一种遥远的声音传过来:嗒。

     

        半晌又有一声:嗒。

     

        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响。

     

        站定了,细细听,那声音又不似鸟语。鸟语不能这样地有节律。再听,居然像是有人在敲击木鱼,这缓慢的声音,谁把空山一下又一下敲击。

     

        循声而行,溯溪而上,声音愈见清晰。

     

        居然是在一处清流之下,石涧里有一竹筒装置,涧水落入竹筒,水满后,竹筒翻转,将水倒出,竹筒复归原位时敲击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嗒。

     

        嗒。

     

        每响一声,台回山就愈是寂寥一分——

     

        嗒。

     

        嗒。

     

        嗒。

     

        这装水的竹筒叫“鹿威”。水注满竹筒,自动翻转,发出的声音,可以惊走飞鸟。

     

        梯田稻谷成熟,常有成群的鸟雀飞来觅食。晚上也会有野猪。如果不采取一点措施,不管是稻谷还是玉米、番薯,都会被鸟兽抢占成果。

     

        于是,农人就做了这么一个鹿威。

     

        第一次看见鹿威,是在日本的一处寺院园林。它却不为驱赶鸟兽。那循环往复的声音,在寺院的庭院里传来,有着说不出的禅意。

     

        满。空。满。空。满。空。

     

        有。无。有。无。有。无。

     

        空即是满,有即是无。

     

        台回山有什么?

     

        你心里有什么,你就能在台回山发现什么。

     

        忽然下起雨来。

     

        我们从一棵大银杏树下穿过,到老乡开的农家餐馆吃晚饭。雨刚下的时候,大家纷纷去为老乡打下手,帮他清理晒场上的黄豆。

     

        天暗下来的时候,眺望门外细雨中的大山,云雾缭绕,如梦如幻。

     

        山上人家,见不到几个人。

     

        厨房里,饭菜已飘香。

     

        鹿威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嗒。

     

        嗒。

     

        嗒。

     

        (作者系作家、媒体人。著有《下田:写给城市的稻米书》《我有一座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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