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今年又是奥运年,若在网上搜索一下,不难发现第31届夏季奥运会的大量信息。不妨问一个问题:人类历史如此悠长,为何才举办第31届奥运会?
博闻广见者知道,所谓第31届,只是现代奥运第31届;古希腊罗马也是每四年搞一次奥林匹克赛会,从公元前776年奥运第一次见于史籍,至公元392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明令禁止异教活动,包括奥运会在内,古代奥运会已经举行了近1200年;只是在法国人顾拜旦的倡导下,现代人才于1896年再起炉灶,开启了现代奥运会传统。
更有意思的一个问题或许是:奥运会为何最早出现在古希腊?
在回答问题之前,首先应当知道,各民族早期都经历过一个体育相对发达的时代。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国家仍在形成中或形成后不久,人类群体间的战争频率比较高。这意味着,各人类群体必须进行与军事密切相关的体育训练,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从我国古代“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中,射和御竟占两艺便可见一斑),才能生存发展。体育因之而盛。
而奥运会产生在古希腊,除了各民族历史上都重视过体育训练外,还有一些例外的原因。
首先是散裂的地缘格局。“希腊”与两河流域、黄河流域和印度河流域很不一样,从来就不是一个陆地整块,而是分裂为多个相对独立的地区:阿提卡地区、伯罗奔尼撒半岛、贴撒利平原、小亚细亚沿岸、爱琴海众岛屿的城邦、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诸城邦等。大海、河流、山峦和峡谷又将不同地区、半岛和岛屿隔断,更是将同一个地区分割成多个城邦。地区之间和城邦之间虽然有阻隔,但因海洋的连接作用,也因诸多山间隘口的存在,大体上仍能勉强组成一个松散的“国际”体系。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因了这种特殊的地理格局,希腊世界连有限的政治整合也不能实现,遑论大一统。这里,主权独立的政治实体远多于一马平川的黄河中下游地区,也多于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等地。仅就此方面而言,即使政治分裂的中世纪欧洲,也比不上古希腊。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签订后,欧洲曾有几百个主权平等的政治实体,但相比之下,古希腊人口虽然少得多,竟也有数百个乃至上千个城邦。正因为希腊世界高度分裂,一盘散沙,没有一个城邦能够出面把所有其他城邦整合起来,这就使数百个城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能够各自为政,甚至组成了一个迷你型“国际”体系。在此体系中,各城邦不仅能够玩“国际”政治和战争,合纵连横,争斗不息,也能玩体育竞赛,甚至发明了多种体育赛会,其中包括四大“国际”赛会。奥林匹克运动会便是其中之一。
奥运会得以产生的气候原因也极其重要,不可忽视。古希腊体育之所以发达,很大程度是因为这里地处温带,气温既不是太热,也不是太冷,非常适合开展户外运动。这里空气也十分干爽,对于开展户外运动也非常有利。与降雨量过大且非常湿热的热带地区和高纬度的寒冷地区相比,希腊可谓体育爱好者的天堂。因为湿热天气会降低人体排汗降温的效率,从而降低运动效率,而在冰天雪地的北国,就连开展短跑、长跑、跳远等最基本的体育项目也很困难(正式的冰雪运动更多是一种现代现象)。气候还从另一个重要方面影响了古希腊体育——干旱的天气使本来就稀少的可耕地土壤贫瘠,使希腊生产和生活资源处于较为匮乏的状态,这多少解释了希腊人好勇斗狠、酷爱竞赛的性格。无疑,这种民族性格对于体育的繁荣和发展是有利的。
还有一个原因值得注意:同现代欧洲或者亚洲相比,希腊是一个相对较小的世界。这其实是奥林匹克运动得以兴起的极为关键的条件。希腊世界的“天涯海角”虽然远至黑海北岸和西班牙,但人口主体却集中在希腊半岛、意大利南部、西西里东部北部沿海和爱琴海岛屿这一相对狭小的地带。即便交通不便,在时间并不等于金钱的古代,人们四年一度从各地从容赶到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伊利斯(旅程为一日至数日,也可能更长),参加或观看竞赛,并非难事。如果酷爱这一集大型祭典和最高比赛于一身的盛会,就更非难事了。假如希腊世界太大,譬如说有西欧和中欧加起来那么大,就很难说会有奥运会了。
还得考虑到外来因素。正如在宗教、艺术、文学、文字、哲学、科学、航海技术甚至铸币方面,希腊人并没有进行从无到有严格意义上的“创新”。同样,在体育方面他们也深受小亚细亚的影响。考古发掘和古代文献清楚地表明,古代奥林匹亚赛会包括大多数主要比赛项目,并非希腊人的发明(角力拳和五项全能除外,这两个著名项目的确是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的创造),而是在公元前776年之前数百年间从小亚细亚赫梯人那里舶来的。尽管如此,必须承认,由于特殊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希腊人把古代体育推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
同样地,没有共同的文化,奥运会也很难兴起。在希腊这个迷你型世界,及至公元前8至公元前7世纪,兴起了一种共同的希腊文化自觉:散在各地的人们虽然效忠于不同的城邦,分属不同的疆域或地区,却说着共同的语言(各地方言、语音的差异并不影响交流),有共同的习俗和价值观,甚至于祭拜某些共同的神祇。事实上,各种泛希腊赛会的兴起,都是由于各地希腊人两年或四年一次共赴相同的地点聚会,祭拜共同的神祇而兴起的。比如说奥林匹亚赛会主要是祭拜宙斯的,地点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北部伊利斯的奥林匹亚;地峡赛会主要是祭拜海神波赛冬的,地点在科林斯的伊斯特摩斯地峡。
最后要指出的是,没有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也很难会有古代奥运会的兴起。由于赛会只有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才能举行,为了使各地运动员和观赛者顺利来到赛会地点,有好战名声的希腊人竟开出了“神圣休战”传统。他们相信,在“休战”期间,战争行为会遭受神谴。“神圣休战”协定有效期最初为一个月,但因路途遥远,后来延长为两个月。由于存在多个泛希腊赛会,在时间协调上一度出现过混乱,但从公元前6世纪某个时候起,希腊人有意识地错开四大泛希腊赛会,结果是每年都有一个泛希腊赛会举行——第一年奥林匹亚赛会,第二年地峡赛会,第三年德尔斐赛会,第四年奈迈阿赛会。
有关赛会和休战的信息由东道主城邦——伊利斯、德尔斐、科林斯等——提前半年派使团向希腊人宣告。以伊利斯为例:在赛会之年的春季,伊利斯派出三位“圣使”,头戴野橄榄枝,手持权杖,由多名伊利斯贵族陪同,周游希腊各地,通报赛会即将举行的信息,要求各城邦遵守休战协定,在赛会当月停止一切敌对行为。各城邦也派出重要人物充当“圣使接待者”,协助“圣使”完成使命,也借此表示遵守休战协定。
对奥运会的来龙去脉有一个了解,我们就能更好地欣赏第31届奥运会了。
(阮 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