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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4月22日 星期五

    风物

    瓜菜记(二章)

    作者:徐迅 《光明日报》( 2016年04月22日 15版)

    白菜耳朵

     

        中国人喜欢以“大”自居。什么大中国、大上海、大运河……说起这大,都有自豪之感,但一叫大白菜却有轻蔑之意。物以稀为贵,可见大白菜在所有的菜蔬中是个大路货,是稀松平常之物。

     

        小白菜,地里黄,三岁四岁没了娘……南方的白菜似乎适宜叫“小”。小时候,我不知道白菜有大小之分,以为只有小白菜。妈妈手里时常提着一捆小白菜,绿茵茵的,鲜亮得很。特别是小白菜的茎白,嫩得透亮。小白菜嫩嫩的,有人就叫“嫩白菜”——说起来,白菜就是这种菜蔬,可以从嫰吃到老,吃到只剩下白菜帮子。皮肤白皙、漂亮水灵的小姑娘熬到老,熬成干巴枯涩的老女人,也被人说成是白菜帮子。

     

        那时,我家里油水有限,总感觉妈妈炒的小白菜很“柴”。柴是土话,是说白菜有些干巴,像是没沾油。妈妈总变着戏法,或把白菜洗净做成一锅白菜汤,绿莹莹的,让我喝;或挖出白菜洗净晾干,然后腌起来,等到没菜可吃时,端出一碗腌白菜,酸溜溜的,吃着下饭。后来吃到韩国泡菜,我心里一愣,小时候,我妈妈也腌制过这种菜,妈妈何曾去过韩国?她甚至连县城也只去过几次。白菜能做许多菜,醋熘白菜、白菜肉丝,还有让我总挂念的白菜氽肉……总之,白菜几乎有上百种吃法。但吃了很多白菜,我还是忘不了小时候母亲给我们炒的白菜。那样的白菜叶子,盛在碗里青葱葱的让人怜爱。现在有人一说起“青葱岁月”,我立马就想起小白菜。那用稻草扎着的一束小白菜,水灵灵的,骨子里就透着清爽,像某位南方才子的文字,干净、养眼。

     

        我从南方到了北方,发现小白菜被人称作油菜。有一回,到一位朋友家里玩,看他家阳台上堆放了许多白菜,说是入冬储藏的大白菜。这时,我才知道,还有一种白菜叫大白菜,是可以储藏的。旧时,北京人家总爱把大白菜储藏在地窖里。现在没有了地窖,只能凑合着放在阳台上。新鲜的带着根和老叶的白菜,能储藏一整个冬天。冬天里,要吃那大白菜,就拨去大白菜外边青黄的老叶,露出那被裹着的柔嫩嫩的菜身子——北方人家都把冬天储藏大白菜当一件大事。我当时听了就觉得新鲜——因为,在我们南方,白菜根本不用储藏,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跑到地里随便掐上几把,简单得很。冬天下雪也没关系,即使大雪盖住了白菜,白菜依然努力地伸出绿茸茸的叶片,就像是白雪的耳朵。主人来掐白菜,就像是揪白雪的绿耳朵。

     

    北瓜南瓜

     

        淮河以南,长江以北,中国地理上把这一带称为江淮之间。江淮之间虽然土肥物丰,但这里的人的身份却有些尴尬。北方人当他们为南人,南方人把他们当成北人。当事人自己百口莫辩。当然,有不东不西,就有不南不北。不南不北无妨,不东不西就是骂人了。有不南不北的人,就有不南不北的瓜。比如南瓜、北瓜。

     

        “北瓜”这瓜名我从小叫到大,可能还要叫到老。突然被人改叫成了“南瓜”,我听了心里老大不舒服,感觉就像人到中年却无端地把姓给改了。改姓的也有,但人家心甘情愿。“北瓜”改成“南瓜”,就有点让人不情不愿。有一回朋友请我吃饭,听他说会上一盘南瓜饼,待端上桌,我看是我熟悉的北瓜饼,不解地盯着他,他也不解地盯着我——他吃他的南瓜饼,我吃我的北瓜饼,各自心猿意马。

     

        东、西、南、北,都有对应的瓜。当然,冬瓜不是“东风”的东,是“冬天”的冬。冬瓜长得横竖一般粗,好看得像枕头,淡青色的瓜面上一层薄薄的霜,似“霜降”的霜。西瓜好认,但我在二十几岁时才认识。那时,父亲说种西瓜比种稻好,于是心血来潮地种了一地西瓜,结果让一场洪水淹得烂透,气得父亲整天唉声叹气。剩下就是北瓜和南瓜了——颜色黄爽爽的,有的长得像大葫芦,有的像磨盘,还有的像一口金钟。金钟敲起来声音当当的,北瓜的声音却闷闷的,响而不亮。

     

        北瓜饼、北瓜粥、北瓜粑、北瓜饭、北瓜疙瘩、北瓜糊、煮北瓜……在乡下,北瓜被翻做出许多吃的花样,但在我的记忆里,北瓜更多的是用来做了猪饲料,喂猪。我们那里的人喜欢米饭,也喜欢蔬菜,北瓜却往往是灾年救荒时吃。不过,有一种叫北瓜丝的菜,我小时候特别爱吃。北瓜青嫩嫩的,嫩得能掐得出汁来,这时候,摘下嫩北瓜,洗擦干净,用刀切成条丝状,绿皮黄心的,用热油炒炒,吃在嘴里,鲜嫩可口,还有一种粉粉的感觉。后来在北方,我偶尔也吃南瓜丝,却没了儿时的味道。北方也有南瓜饼、南瓜粥、南瓜粑、南瓜饭、南瓜疙瘩、南瓜糊,煮南瓜……尽管姓氏早已南辕北辙,吃法却是南北一统了。

     

        有几年时兴说什么什么浑身是宝,北瓜便如此。北瓜子就是个宝。剖开北瓜剥开瓤子,里面有星星点点、大小一样的籽粒,把这些籽粒掏出来,洗净,放在太阳下晒晒,就是白净净的北瓜子了。白白的瓜子,炒在锅里香喷喷的,吃在嘴里,上下牙齿一嗑,脆脆的。过年时,北瓜子是上好的招待客人的东西。主人热情送上,客人也乐意吃。有女人嗑北瓜子,“滋溜”一声,壳在她的嘴里“噗”地弹出,面前就有一道醒目的弧线,妩媚得很。说女人长了一副瓜子脸,漂亮,那瓜子便不是葵花子,葵花子尖尖的,黑黑的;也不是西瓜子,西瓜子黑黑的,瘪瘪的——说的就是白净净的北瓜子。

     

        人们在地里收拾干净了北瓜,总会留下特别健康壮实的瓜籽粒儿,到第二年种在地里,让它发芽。待长出绿绿的秧子,就在山边地头辟开一条条土埂子,叫北瓜埂子,学名北瓜垄。再把北瓜秧栽到垄上,生根一长开,牵藤挂蔓的,开出一朵朵金黄色的花儿。花儿鲜艳艳的,像是一只只大喇叭,在地里喧闹得很——吾乡作家说这种黄花,招蜂惹蝶,热闹得就像小报娱乐版的明星绯闻。

     

        (徐迅,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著有散文集《半堵墙》《春天乘着马车来了》《在水底思想》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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