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警察、牛仔传奇与枪支文化

一

    2014年，美国发生了两起警察抓捕非洲裔犯罪嫌疑人而造成死亡的案件。小城弗格森的白人警察枪杀黑人青年，大陪审团判定警察无罪。纽约白人警察抓捕黑人青年时锁喉致死，大陪审团同样判定警察无罪。两起事件引发了美国和欧洲民众的抗议和骚乱，最终导致一名黑人青年报复袭警，枪杀两名纽约警察。纽约市市长因为暗示警察过度使用暴力，受到全体警察的抗议。当他在两名警察的葬礼上发言时，全体警察向后转，背对市长，表达不满。

    美国警察也许有理由这样做。在美国这样一个枪支泛滥的国家，警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业，每年有大约500美国警察在执行公务时殉职。因此，美国警察必须配备强大的火力，以压制持有武器的犯罪嫌疑人。美国警察被认为是维护社会正义的机构，必须具有绝对的权威，这种权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置疑、不可挑战。

    因此在美国，中国人必须非常小心。警察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绝对不可以讲条件。让你举起手来，你就得举起手来；让你趴在地上，你就得趴在地上；让你双手抱头，你就得双手抱头。如果你敢违抗，就会有生命危险。同样是2014年，一位抑郁症患者企图在卫生间自杀，他母亲报案后，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处置。最终，这位抑郁症患者没有自杀，而是死于警察的子弹。

    如果在中国，美国警察的做法肯定会被认定为过度使用暴力。但是在美国，人们却习以为常。据说，有一位中国人刚到美国，被海关警察拦下检查。按照中国的习惯，他上前递烟、寒暄、套近乎，甚至企图把手臂搭在警察的肩上。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瞬间，他就被撂倒在地上，被死死按住。中国人去美国必须适应这样的警察文化，否则就会吃大亏。

    在美国，枪支可以随意获得，到处都有合法的枪支经营商店。美国法律给予每个美国人自我保护的权利，因此美国人可以轻易地购买枪支。除非有证据证明，该人不适合持有枪支。人们不但可以持枪，而且可以在正规射击场练习射击，没有年龄限制，甚至幼童都可以练习。我们常常听到这样荒唐的涉枪新闻：一个射击教练死于11岁儿童学员之手；年轻的父母把真手枪当成玩具给两岁儿童玩耍等。即使是这样，美国人仍然认为，他们拥有枪支的权利不可冒犯。

二

    美国的枪支文化可以追溯到它的历史源头。在17世纪英国殖民者来到美国时，可以说他们进入了一个非常险恶的环境。美洲是一个陌生的大陆，说得好听一点，这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实际上，它就是一片蛮荒之地。他们在东海岸登陆，安营扎寨，建立了十三个殖民定居点。他们面对的不光是险恶的自然环境和野兽，还有其他的敌人，包括当地的印第安居民。可以说，武器给予了殖民者以控制局势的绝对权威。

    到19世纪，英国殖民者的后裔逐渐从美国东部的十三个殖民地向西挺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占领的大多数土地都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土地。在与印第安人战斧的较量中，枪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们靠枪支取得了绝对优势。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的早期历史就是征服印第安人的历史。在“伤膝河惨案”（The Wounded Knee Massacre，1890），以及其他地方，美国白人对印第安人进行了血腥大屠杀，用绝对的武力优势迫使印第安人就范。使用武力达到目的的思维模式，在美国的民族性格中可说是根深蒂固。

    在《处女地》一书中，作者亨利·纳什·史密斯认为，西部和疆界概念在美国的民族意识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西部在当时的美国人的想象中，是一片没有归属的自由土地，也是一片远离法律和秩序、具有绝对自由的蛮荒土地。因此，它吸引了大批寻求自由、厌倦羁绊的人来此生活。在西部传奇中，他们被称为“牛仔”。他们超越法律和秩序，以力量和武艺生存。从某种意义上讲，遵循着强者生存的森林法则和逻辑。

    西部片《黄金三镖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1966）讲述了三个西部牛仔为了争夺一麻袋金币而进行殊死搏斗的故事。在美国某个西部小镇，镇长悬赏捉拿一个杀人大盗（the Bad）。为了获得悬赏，一个牛仔（the Good）佯装抓捕大盗，实则与之勾结：他首先将大盗送到警察局，领取赏金。然后打劫刑场，救出大盗，两人平分奖金。

    然而，在干了两次之后，牛仔决定金盆洗手，但大盗却不让，反过来控制了牛仔。当大盗押着牛仔穿过沙漠，牛仔极度干渴、生命垂危之际，他们发现在公路上有一辆遭到打劫的马车。车里的人已经奄奄一息，临死前告诉了牛仔一麻袋金币的秘密。

    为了获得金币，大盗不得不停止对牛仔的迫害，重新与之合作。在暗中，一个军官（the Ugly）正在监视和跟踪他们。在美国内战的混乱中，二人被南方军队俘虏，但又神奇地逃脱。最后，他们来到了藏金币的坟墓。当金币被挖出，两人又翻了脸，决定决斗。这时军官现身，加入决斗。

    美国的“西部牛仔”传奇与英国的“绿林好汉”传奇不同。他们不是不畏强暴、锄强扶弱，而是玩弄枪支、抢夺杀人。牛仔往往站立对峙，双手下垂，然后突然拔枪射击，只有极端敏捷者才能生存。在影片那场终极决斗中，军官丧生，大盗手枪被打掉，牛仔获胜。牛仔将大盗吊在树上，告诉他听天由命。但是，牛仔最后还是在远处开枪，击断绳索，放他一命，玩了最后一次“救人领赏”的游戏。

    美国历史上传奇的“公牛比尔”以枪法精准而著称，在这样的对峙决绝中，往往立于不败之地。美国现代诗人e.e.卡明斯（e.e.cummings）在《牛仔比尔》（Buffalo Bill’s）一诗中写道：“他曾经骑着光滑的骏马，一口气射杀一四五只鸽子，我的天”。美国是一个从逆境中站立起来的民族，对男子汉气概有一种天然的崇拜。纯粹力量的展示被理解为一种不屈不挠的英雄气概。

三

    这种牛仔精神一直延续到了当今的美国。枪支不仅仅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而且也展示了一种拒绝强权、个体自由不可冒犯的姿态。从这个意义上讲，枪支文化有它积极的一面。然而在21世纪的和平时期，枪支往往被滥用。在过去的10年，美国发生了数十起枪击案。枪支被用于发泄私愤、个人复仇，甚至进行恐怖活动。美国最严重的枪击案可能是2012年发生在美国丹佛的电影院枪击案。一个美国少年用自动步枪对观看《蝙蝠侠3：黑暗骑士崛起》的观众进行扫射，造成14人死亡，50人受伤。

    《蝙蝠侠》等好莱坞大片和当下流行的网络游戏所包含的暴力和色情，无疑在青少年中起到了相当负面的作用。由于片面地强调视觉冲击力，许多血腥场面被搬上屏幕，给青少年提供了一种效仿的可能。美国著名的连环杀手约翰·加西（John Wayne Gacy）就是动作明星约翰·维恩（John Wayne）的粉丝。在某种意义上讲，他的行为是模仿电影的结果。而他被处决后，他的故事又被拍摄成电视片（1992）和电影（2010），从而又为公众提供了一种模仿的可能。因此，虚拟文化和现实文化有时候存在着某种相互借鉴、相互促进的作用。

    好莱坞的暴力影片往往片面强调一种摩尼教（Manichean）式的敌我对立，一种截然分明的光明与黑暗。邪恶势力往往是强大的，掌握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滥杀无辜，而正义势力一定要更加强大，掌握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以够遏制邪恶势力的发展。英雄往往是通过鏖战、通过暴力、通过杀戮，最终才获得胜利。这在某种意义上为青少年灌输了一种强权意识和暴力意识。

    在评论丹佛电影院枪击案时，美国总统奥巴马说：“枪手的行为是邪恶的、毫无意义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其根源在于美国的历史传承和当下的流行文化。因此“禁枪”在美国无法做到，禁枪法案也无法通过。美国步枪协会（Rifles Association）辩解说，“不是枪支杀人，而是人杀人”，因此禁枪没有意义。这样的观点只有在美国才会大行其道。任何人都知道禁枪可以减少伤害事件的发生，减少伤害的规模和程度，但这些观点在美国没有市场。

    可以说，暴力文化弥漫了美国各个层次的思维，包括外交思维。美国一直寻求一种大幅压倒对手的军事实力，在国际事务中一直存在一种一国独大的霸权心态，可以说是一种外交事务中的牛仔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