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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11月15日 星期六

    天意为何怜幽草

    查干 《 光明日报 》( 2014年11月15日   07 版)

        我们每个人,一离开娘胎,就已乘上时间的快马,驰骋于漫漫红尘,直至墓地。在人的一生中,所经历的人和事,乱若野草,很难一一梳理清楚。但对某些人和事,却记忆深刻很难忘却。如烟往事,并非都随风而去。

        在上世纪90年代的第一年,我所供职的杂志社组织全国各少数民族作家和翻译家,分别在新疆独山子和吐鲁番举办笔会。临行,主编有了出国访问任务,由我匆匆替任团长,带领二十几位作家翻译家,赶赴新疆。其间,我们诚邀著名作家、电影事业家,文化部原副部长陈荒煤前辈和著名编剧家、小说家李凖先生,著名作家邓友梅先生,前往笔会予以指导和授艺。

        当我们先期到达独山子宾馆时,远在广州参加活动的荒煤先生和友梅先生,却未能及时赶来。趁这个空当,主人请求李凖先生留一些墨宝与他们。我有些犹豫,他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笑着说,喝人家酒,哪有不出力的道理?这天一开笔,就写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字。累得他一个劲儿地甩胳膊展腰肢。期间,好在有上等香茗为他提神。有一位小服务员主动请缨,要为他捶腰解乏,他却不肯,说,不敢不敢,我非书圣王羲之,来不得那个阔绰咧。有时写着写着忘了词,就坐下来左思右想,揣摩文字的准确性,绝不草率落一笔。他对古典诗词很有研究,造诣也深。他的书法也颇具功力,尤其擅长隶书与魏碑,一旦挥毫,便是飞金落银。

        午后,他又主动提出,要为几位厨师写几幅字,以表谢意。说,几位师傅烹饪技术高超,吃得我们满嘴余香。我字丑,技不如几位师傅,只好献丑。说得那几位师傅感动不已,并临场炒来两碟小菜,提一壶老酒来款待他。有酒助兴,落笔生风。字字写得苍劲而刚毅,满屋的墨香飘逸醉人。

        当轮到我求字时,他稍一顿,说,我知道该为你写什么字了,就提笔写起李商隐名诗《晚晴》来。当写到“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时,猛然停笔,说,老夫老矣,记忆力远不如从前,拿不准“情”还是“晴”了。他显得有些沮丧的样子。他这一说,我也有些懵了,脑子一片空白,显得尤为尴尬。

        他靠在沙发上,抿一口茶,语气有些许凝重地问我:天意,为何怜幽草?你想过这个问题吗?我惶然,摇头。他笑了,说,不急不急,当你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时,自然就会明白。老夫现在提笔忘字,只好求助王维老兄来为我解围了。稍停,他开始挥毫,以标准的魏碑体写出王维名诗《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里两句:“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来。全诗是这样的:“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门。”他说,他喜欢这两句是因为诗中既有动感又有静观,画面感极强,显得十分传神,使人如临其境。说话间,他的神情如醉如痴,完全沉浸在诗情画意里。

        之后的年月里,这幅字一直陪伴着我,或挂或藏,珍爱有加。如今,李凖先生离世已多年,他的音容笑貌仍存于我的深层记忆里。他自称“纯粹的蒙古人”,上代姓木华梨,渐渐地,梨演变为现在的姓——李。他生于河南洛阳,是著名的剧作家、小说家、书法家。23年前在荣宝斋,我就见过他的字挂在那里。他是中国农民读者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他的短篇小说《不能走那条路》,触及到防止翻身后的农民两极分化这一尖锐问题,受到极大关注。之后又写出很多有分量的小说、电影文学剧本、散文等。他的名作《李双双》、《黄河东流去》、《老兵新传》等,流传极广,家喻户晓。他这个人也极重友情。他送作家柳萌的书法作品,写的就是“朋友就是财富”这样几个字。

        当我们的笔会从独山子移师吐鲁番时,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吐鲁番葡萄节。原定的吐鲁番宾馆因故不能入住,我们只好住到比较偏僻的小宾馆,二人同住一室。事情来得突然,无任何弥补的办法。身为一团之长,我愁成了一堆。荒煤老先生却来安慰我:有什么关系嘛,不就睡个觉吗?我倒是打一些轻微的呼噜,可能会影响到团长你休息,不好意思呢。他笑着,慈祥地幽默了我一回。

        葡萄节人山人海,连很多外国友人都在打地铺睡觉。宾馆卫生间来不及送手纸,荒煤先生悄悄出去买回两卷,使我极为紧张。他却态度平和地说,你是团长事务繁杂,我是闲人,走一趟正好熟悉环境,何乐而不为?他是在为我开脱。

        而李凖先生夫妇,住的是很小的一间客房,还是阴面。“实在抱歉,让你们遭这个罪,不知如何是好?”我说。“什么话,我还感谢你呢。能够住到世界第二洼地——吐鲁番盆地,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你看这里,高温40多度,蔔葡沟里却浸凉如秋,神奇得很咧,这说明高处有高处的风光,比如黄山、峨眉山。低处有低处的清凉自在,比如这吐鲁番的蔔萄沟。看来呀,高与低是相对的呢。”他这番哲人般的议论,倒使我如释重负,心情也开释了许多。这就是前辈作家的人格力量,使我这个睌辈受益匪浅。

        今宵楼外,秋月当空繁星稀疏。央视正在播一处北国草原画面,绿草如茵,无际无涯。这使我遽然想起,李準先生留给我的思考题“天意为何怜幽草”来。在如银的月光下,我静静地思之悟之。天意,何谓?幽草,何谓?怜,又何谓?仅仅以一时的画面来感悟,恐误读了作者的深层本意。就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仅仅指野草一样,只有去深层解读,才可领会它的广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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