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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11月11日 星期二

    求学之方与治学之道

    戴建业 《 光明日报 》( 2014年11月11日   16 版)

        邓天玉的《邢福义为学路》是在其博士论文的基础上修改而成,全书凡四章约33万字,前三章分别论述邢先生语法学、传授学和国学的思想理论,最后一章考索邢先生的“为学步履”。《诗经》有言“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晋朝东海王司马越告诉儿子拜师求学的方法:“夫学之所益者浅,体之所安者深。闲习礼度,不如式瞻仪形;讽味遗言,不如亲承音旨。”既然自己的导师“其则不远”,研究自己导师的“为学路”,便有了更多接触和求教的机会。

        不是所有导师都有自己的治学路数。不妨以诗坛上的李白与杜甫为例。宋人说“少陵诗法如孙吴,李白诗法如李广”。李广用兵如神却不着痕迹;孙吴著有兵书让人有法可依。学者也是如此。那些功力深湛又兼具才情的学者,往往能取得过人的成就,又善于总结行之有效的治学方法,或者能归纳出一套可供操作的学术范式,这一类学者特别值得我们研究。

        邢先生的治学方法都凝练为生动警策的名言,既蕴含着深刻丰富的治学义理,又全然不是那种干巴巴的说教。这里从《邢福义为学路》中拈出几则治学名言与大家分享:

        “抬头是山,路在脚下。”这八个字包含了理想与行动、目标与干劲的内在张力。“抬头是山”的“山”,既可解释成相对模糊的事业理想,也可指实为比较具体的学术目标。上句强调任何一个立志向学的人,都应树立崇高的学术理想,确立自己远大的学术目标。眼中无山的人怎么可能去奋力爬山?胸无大志的人怎么可能刻苦努力?要是年轻时没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怀,杜甫怎么可能成就他后来“集大成诗人”的伟业?司马光也认为及早确立人生目标至关重要:“夫射者必志于的,志于的而不中者有矣,未有不志于的而中者也。”“抬头”无“山”便没有方向感,没有方向感人生便无着力点。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心无旁骛则事半功倍。下句“路在脚下”强调必须从零起步,坚定地一步一步朝自己的目标迈进。求学者多如牛毛,学成者却少如麟角。很多学生虽然能抬头见“山”,但学术的“无限风光在险峰”,他们既没有登山的决心,也没有探险的勇气,有的未曾起步,有的半途而返,能在险峰绝顶上领略学术“无限风光”的人毕竟是少数。邢老师用这八个字阐明理想与行动的关系,成了华中师大语言学系的系训。

        “猪往前拱,鸡往后扒。”邢老师将这八个字乡村俗语用于治学,让人受用无穷。此八字诀的内涵可分几个层次来阐述:首先,要了解自己的所长和所短,再来学会如何扬长避短。古代学者早就明白人的能力“鲜能备善”,有人长于考证,有人长于思辨,有人善于归纳,有人善于演绎,有人直觉敏锐,有人记忆惊人,只有极少智者才能淹有众长。清人章学诚在《答沈枫墀论学书》中说:“人生难得全才,得于天者必有所近,学者不自见也。博览以验其趣之所入,习试以求其性之所安,旁通以究其量之所至,是亦足以进乎道矣。”大多数学者都是才智普通的中人,大多数大学问都出自才智普通的学者之手。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要用其所长就必须识其所长,经由“博览”“习试”和“旁通”等方法来不断试错,是一个学者认识自我的不二法门。其次,此八字诀强调学者既要自信自立,又不能自满自夸。在学术分科越来越细的今天,只要能将自己某一长处发挥到极致,你就能成为某一领域的顶尖专家,长于文献考辨的学者不用在长于思辨的人面前自卑,猪朝前拱能填饱肚皮,鸡往后扒也不会饿死,战场上长枪短剑都能置敌于死地。章学诚在《又答沈枫墀论学书》中形象地说:“居布帛者不必与知米粟,市陶冶者不必愧无金珠。”另一方面又不能以己之长轻人之短,鸡不得嘲笑“猪朝前拱”的样子丑陋,猪也不能挖苦“鸡往后扒”的方法笨拙。最后,此八字诀强调向别人学习时不能丧失自我,做学问更不能在时代大潮中趋时跟风,任何环境中都要能坚守自己,因此,他不断告诫学生要“自己走路,走自己的路”。看一个学者是否能独自成家,一是要看他是否形成了自己的学术个性,二是要看他是否提出了自己的学术问题。有些人一生都是在用别人的语言,用别人的方法,解答别人提出的问题,我把这类人称为“学术打工者”。

        “年年岁岁,春夏秋冬。”这平实的八个字是邢先生成就学术大业的得力处。治学数十年来,邢先生没有休息日,没有寒暑假,有媒体称他是“360天从不休息的勇士”。做学问没有聪明当然不行,但是单凭聪明更不能行。有些学者卖弄小聪明投机取巧,不断改变专业方向,不断玩弄新的花样,邢先生称之为东跳西窜的“流寇”。他说做学问先要打下厚实的基础,再沉潜下去咬住问题不放,“不管碰到多大的困难,都必须严格执行自己写下的研究计划”。他从来不到外面吃饭应酬,更不到娱乐场所消费享受,把分分秒秒都用于自己的学术事业。别人从事学术研究是为了生活,他的整个生活都是为了学术研究。就我所知,华中师大老一代学者中有两位先生最守作息规律,一位是已故的国学大师张舜徽先生,一位是健在的语言学大家邢福义先生。张先生每天凌晨都“闻鸡而起”,他在《八十自叙》中说:“余之一生,自强不息,若驽马之耐劳,如贞松之后凋。”邢先生不仅每天早晨准时起床,一日三餐也要准时开饭,每天傍晚晚餐后必准时散步。据说康德当年每天傍晚散步极其准时,以至于邻居以他散步到窗下的时间来校对自家钟表。邢先生作息之规律庶几近之。《荀子·修身》说:“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其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远矣。”过人的毅力,过人的付出,才有邢先生今天过人的成就。

        “文章九字诀”:“看得懂,信得过,用得上。”邢先生以这九字诀律人,更以这九字诀律己。大家一看就明白这九字诀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时下许多人写论文端起架子来故作高深,不时镶嵌一些花哨新名词卖弄学问,像是存心要让别人“看不懂”,这就是苏轼所说的“以艰深文浅陋”。邢先生的学术论文明晰、清通、谨严、精审,不少文章是述学的典范之作。初读邢先生文章很可能顺着意思轻轻滑过,意识不到自己读到了上好的文章,掩卷之后才能品咂出无穷妙处。他有些论文看起来好像一挥而就,事实上经过了作者的百炼千锤,如发在《中国语文》上的那篇《论定名结构充当分句》,他从写作初稿到反复推敲花了12年才最后定稿,真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现在很多人“文章初成不留夜”,匆匆写出,匆匆发表,匆匆过时,用当下时髦的话来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些文章连作者自己也不会相信,又怎么要别人“信得过”呢?连“信得过”都是个疑问,“用得上”就更是无从谈起。顾炎武一生不徒作“无用之文”,邢先生要求文章“用得上”是对这一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扬。

        邓天玉把自己第一本专著名为《邢福义为学路》,书名恰如全书行文那样平易朴实。作者大学阶段曾是我的学生,转眼之间她又从我的老师邢福义先生门下博士毕业。翻过她送来的这本刚刚出版的博士论文,既让我从自己老师那儿学到了如何当“先生”,也让我从自己学生这里学到了如何当“学生”。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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