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画过无数幅荷花。自画工笔花鸟以来,以荷为题材的几乎不间断地出现在我的画面中。为何我要乐此不疲地画着荷花?想来是因为花叶形块面积的硕大,又颇具独立性,可以自由地安置花叶的位置,为色块的填入提供了一个较为整体的空间。
我能找出这些颇为独立的形块,并考虑到填入色彩的因素,很大程度上是与当时接受的审美教育以及所具备的绘画能力有关。
最早画成的十多张小幅的荷花作品大约是1987年前后。在1988年参加中国美术馆举办的一个花鸟画展上获得了好评,被评论为“具有宋画般的意境”。这可能是我的画面里营造的氛围有一点深幽静僻的感观效果,才会得到如此的评价吧。
以我当时的状况,并不可能深究宋画中的意境、宋画中构造形感。假如说画面能给人造成宋画式的印象,应该是对宋画采用了属于私人化的判断方法。
这里提到“私人化的判断方法”,是指我并未用一种习惯的方式来看待宋画,而是把一幅画肢解为线条、染色。然而顺着司空见惯的思路,最后归结为功力,道一声“形神兼备”的赞语。而我所强调的是画面所呈现的视觉印象,这种视觉印象是由时光的侵蚀给画面蒙上了一层迷离的灰褐色所造成的。物象在灰褐色的笼罩下,朦朦胧胧地映现,有点像是光雾晕化中的景象。一些不褪色的石青、石绿、朱砂、珍珠白在灰色层中闪烁着温润的亮块,形成了统一而又丰富的调子,有点深幽遥远。
虽然画面有着朦朦胧胧的效果,但细察物象又是那么的确实,丝毫没有因时光的迷离而损失了物体的形质,相反使这些形质产生了一种异常的魅力。我这样地看待宋画,似乎带有曲解宋画的意思,其实是让隐存于心中的意象有一个成立的依据。当我用这样的眼光看宋画时,一朵别样的荷花已频频浮上了心头。
由一朵花引申出一个场景,在这个场景里可供情绪自由驰骋,当时就有这种愿望。我在确定了花体叶面的位置形态后,便采用了画色彩画时的方法,将画面涂抹成浓重的深灰色、青蓝色、紫茜色。并在这浓重的色调里掺入了石青、石绿、白粉,使其具有斑驳的效果。再用底纹笔蘸上清水洗刷画面,去掉浮层的色渣,让画面呈现为中性的灰色底层,为物象的显露铺垫出朦朦胧胧的深幽的背景。接着饶有滋味地将白色沿着花瓣的边缘层层晕染。渐渐地现出了花瓣、花房、花蕊,物象的呈现常会由缥缈的想象返回到现实。或许是边缘太清晰,或许是花体过于苍白,于是再用灰色遮盖显露的亮部,调和画面的反差。我在这种反复的过程中,训练了自己的敏感度。同时把阅读名画时的某种体验,逐渐地渗透在这咫尺荷花中。我的这种作画方式,除了保留工笔画最基本的勾线渲染方法,几乎违背了工笔画的作画规则。然而这种方式似乎靠近了心中的意象,也是将情绪融入调和画面的过程之中。当我成就了这些略带实验性的小品,居然意外地出现“宋画式”的错觉。于是,本来不合理的画法,纳入了合理的画种之中,并且被认可为一种“风格”,这应该说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