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犹如从神秘的地狱里突然冒出来的鞑靼人!”登临锁钥三江的钓鱼山,记起了蒙古铁蹄兵临大马士革城下,教皇亚历山大四世的惊呼,不由叹服“上帝之鞭”撼天动地的旷世神力。
望滔滔江水,却也感叹,再强大的力量也没有绝对的无往不胜。谁又敢想,似乎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蒙古铁蹄竟在这钓鱼山下马失前蹄,鞭折汗殒。
远眺钓鱼山,嘉陵江北来,在山北渠河嘴纳渠江,绕山向西流到三江口与涪江交合汇流,再绕山南滔滔东去,成一钳形江流,锁山于中。山,高不过400米,周长止于7000米,相比新疆的山,区区一丘耳,不“雄奇”,更无“险绝”。钓鱼城筑于钓鱼山,山清水碧,竹翠花红,参差雉堞也似微缩了的景观。
山不高,水流却急,据说即使在枯水期,江流也在每秒6米以上。无论从哪一方向登钓鱼城,都要攀岩过涧。凭借此山此水,据钓鱼城以守为攻,合川军民抗击蒙古大军36年,历经大小200多役。
公元13世纪初,蒙古族在中国北方草原崛起。成吉思汗统领蒙古游牧部落建立了蒙古汗国。蒙古立国后,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铁蹄几乎踏遍了欧亚大陆。辽阔的俄罗斯大地成为蒙古帝国的金帐汗国。两河文明发祥地波斯湾是蒙古帝国的伊尔汗国。汇聚欧亚文明的西域大地成了蒙古国的察合台汗国。古老黄河滋养的中原大地也已是蒙古大汗的领地。在50多年的时间里,成吉思汗和他的后继者,以不到40万人的军团,先后灭亡了40多个国家,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版图最大的帝国。美国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认为,成吉思汗的真正含意是“世界的统治者”。在英国史学家韦尔斯眼里,这个马背上的帝国的征服史是“全部历史中最出色的故事之一”。欧洲人视这支让他们一夜惊醒的神秘力量为“上帝之鞭”。
一个叫“多尔布尔津”的渡口留下了这支“上帝之鞭”的足迹。额尔齐斯河在阿尔泰山南麓、准噶尔盆地北缘绕了一个弯,繁衍出一片开阔的草地。河北岸有一山,牧人呼唤“得仁山”,像极巴渝大地的钓鱼山——山孤水绕,崖立顶平,当年成吉思汗挥师西征在此驻足,养兵肥马。尔后,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循额尔齐斯水流,踏入俄罗斯辽阔大地;一路凿通伊犁河谷,扬鞭横扫亚欧大陆。大军过河的渡口多尔布尔津,日久叫出了一方地名。如今这里叫北屯,是阿勒泰地区的交通枢纽。
当年,70高龄的长春真人启程山东栖霞,西巡金山阿尔泰,留下了称颂一代天骄的千古绝唱:
金鼓銮舆出陇秦,
驱驰八骏又西巡。
千年际会风云异,
一代规模宇宙新。
太阳正跃出阿尔泰山,成吉思汗沐浴在金色的霞光里。阿尔泰,横空出世一架山!千年修炼万载磨难,得满腹金玉一身凛然。壮哉!蒙古大汗叫得气壮山河——“我的阿尔泰!”这个时候,成吉思汗的心底是否又会响起母亲赫额仑从小的教悔:“草原不相信眼泪。”
1215年,蒙古帝国第四任大汗蒙哥即位。蒙哥汗继续祖辈称雄世界的霸业,即位之初就制订了“围蜀灭宋”、“进军阿拉伯帝国”的战略宏图。然而,御驾亲征的蒙哥汗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率10万大军征战钓鱼城半年之久,不仅没有拿下连同民间寨勇在内的兵力不过万人的钓鱼城,还损兵折将无数,征蜀先锋将、都总帅汪德臣也亡命阵前。
非蒙哥汗无勇、不明。在历史名著《草原帝国》一书中,法国史学家勒内·格鲁塞评说蒙哥:
“在成吉思汗之后的蒙古大汗,蒙哥是最值得注意的一位……蒙哥亲政后,严格执行祖父成吉思汗的法令扎撒黑。他的政策是坚定而明确的,在他的励精图治下,蒙古帝国完全恢复了成吉思汗时代的强盛。”
1259年的7月21日,蒙古铁骑的忌日,痛失爱将的蒙哥汗怒不可遏,登临指挥台楼排兵布阵,擂鼓鸣金,誓与宋军一决雌雄。钓鱼城宋军守将王坚指挥将士奋起还击,“俟缘桅者至其竿末,方欲举首,发炮击之。”激战不久,台楼督战的蒙哥汗被炮击中。“大驾战鼓初闻数十里之外,后虽三数不闻。”一代天骄就这样命殒钓鱼山下……
大部蒙军护送蒙哥汗灵柩北还,“皇子阿速台以军事付统将浑都海,自随柩还蒙古”,蒙古铁蹄“图蜀灭宋”的军事战略告败。钓鱼城以弱胜强,创中古战史奇迹。
蒙哥汗入蜀伐宋期间,他的六弟旭列兀率大军又一次挥师西征。蒙古铁蹄踏过西域大地,跨越伊朗高原,攻克波斯古城,灭阿拔斯王朝。公元1260年3月,蒙古大军攻陷大马士革。铁蹄下,西亚最后一个王国叙利亚臣伏蒙古大汗。罗马教皇格列鲁里九世无奈地哀叹:“上帝的罚罪之鞭蒙古军队,像旋风一样席卷了北纬15度到60度,东经30度到135度范围内欧亚大陆所有的国家和地区。”蒙哥汗“攻克埃及,征服北非,称雄世界”的霸业似乎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旭列兀的谕降使团到达埃及时,蒙哥汗命殒钓鱼山的死讯也传到了旭列兀的中军帐。呜呼!真乃天有不测风云。旭烈兀不得不率大军东还,只留下怯的不花为将的两万蒙军镇守叙利亚。
1260年7月21日——又一个7月21日,埃及王诛杀旭烈兀的谕降使臣,誓师出征,于耶路撒冷以北的阿音·扎鲁特平原大败蒙古军团。蒙军统帅怯的不花阵亡。
“上帝之鞭折断了!”
美国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在《全球通史》中指出:
“(旭烈兀)以同样的方式攻克阿勒颇和大马士革后,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蒙古人继续向埃及和北非进击,从而完成对整个穆斯林世界的征服……蒙哥大汗的去世使团结的蒙古统治集团内部发生分裂……这支军队的失败挽救了伊斯兰教世界,标志着蒙古帝国衰亡的开端。”
蒙哥汗命殒钓鱼山,也扭转了宋蒙之战的局势,延缓了南宋王朝的灭亡。蒙古帝国由统一走向分裂,改变了中国社会的历史进程。
假如蒙哥汗钓鱼城一役旗开得胜,7月21日将星不落,世界又将是一个怎样的走势?欧亚历史又会怎样改写?偶然?必然?历史就这样一页页地书写着。
俱往矣。钓鱼城下江流依然,稻田农人细雨耕牛,远天近水绿肥红瘦。倒是条石垒砌的城墙,题有“全蜀关键”的护国门,铸造火炮、铁雷的九口锅……对凭吊古今的游人无声地讲述着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烟雷电,沧海横流,英雄本色。
岁月无情,风流不常。雷鸣大地的蹄音已随一岁一枯荣的草原远去了。响遏长天的嘶鸣也随风吹过。多尔布尔津大军摆渡的独木舟早已停摆,河湾荒草深处的孤坟塌陷得了无痕迹……
只有大地深处的记忆,一处又一处蒙语地名——罗布淖尔、玛纳斯、喀纳斯、乌鲁木齐……还那么鲜活如初!它们和篝火、月光下的蒙古长调一起传颂着草原的不朽。
(作者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协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