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改革开放后,台湾文学作品陆续引进大陆,它们或敢于针砭时弊,或抒发怀乡之情,或探寻生活乐趣,为当时被禁锢多年的大陆文坛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陈映真、白先勇、柏杨、朱天文、李敖、席慕容等代表性作家,也成为一代读者心中抹不去的名字。近年来,和全球的大环境一样,台湾文学也遇到影像、网络等娱乐因子和商业大潮的冲击,然而许多作家仍笔耕不辍,新作不断,新人频出,为台湾文学的发展注入了蓬勃的生机。本版专门约请了四位活跃在台湾文坛的老、中、青、女作家,呈现他们新世纪的新作品,其风格、题材各异,既留存传统台湾文学的印迹,也反映出当下台湾社会、人文的新风貌。
我真愿永远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静静地,坐对一山青。
坐对一山青,把心灵开放,向着一个绝俗的世界,真美。采集风景的人们到哪儿去了?竟把这一片宁静的山水,独留给我。这样最好,在冥坐中,我才能摄得两眼盈盈的波光,两眼青青的山色!说也奇怪,为什么人们都媚惑于一潭明艳,却无视这满山青翠呢?是因为这座山过于拙朴,还是因为人心多窍?我,独爱这座山。我不是没有见过那些耸峙的高峰,只是,匍匐在千仞绝壁之下,便仿佛挣扎在无望的卑微里。因此,我爱这座山,爱就爱这份平凡。它安稳地矗立在水之湄,不以巍峨震慑我,不以奇奥炫惑我,在金色的阳光下,自有一份庄严在。九月的阳光,像一脉透明的灵泉,把长空洗得好蓝好辽阔。满山林木,也沐着阳光的爽朗,绿得纯净,绿得年轻,绿得好耀眼!这是在无边无际的亮蓝上抹下的一大丛浓绿,除了自然,任谁的彩笔也无法把风景画得这么令人惊心!啊!这不像是九月,要不,我得说秋天仍是生命的季节。看这座山吧,每一片林子,每一块绿坡,甚至每一张高举的叶片上,都展示着最放纵的生命。不必解释,也不能解释,我只能喃喃地独语:这是神!
坐对一山青,把心灵开放,向着一个绝俗的世界,真美。可是,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认识了山,山有一千个面貌,每个面貌都含蕴着奇异的风采。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岚已悄然升起,空蒙蒙的一片白,才涨上了山腰,忽而又沿着山脊流淌向幽谷,俏丽的丝丝缕缕,若有若无地牵连着,徜徉在峰巅林梢;可不是么,雾掩云遮,风情千种,这座山一下子就妩媚得像三月的新娘。真难相信,它本来拙朴的样子,也有如此细腻的情韵?但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景象,且别迷离!烟云的浓浓淡淡且别管,阳光的明明暗暗且别管,峦峰的隐隐现现且别管;在这织梦的时刻,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一份醉意的朦胧。沉醉吧!沉醉吧!在纯然的沉醉中,才能撷一束山之梦。
坐对一山青,把心灵开放,向着一个绝俗的世界,真美。整整一个下午,我就这么静对着山,山也静对着我。我心如镜,映山的影子在我的光心;山谷空灵,寄我的遐思如云。我的遐思如云,而如云的遐思并非幻梦;山,热情着哪!一山的清韵饮我,一山的秀色餐我;要说幸福有许多种,就是再细的心也分析不清我的满足。我陶然醺然终至于瞑然,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垂下眼帘,恍惚中,我满心都是山。
坐对一山青,把心灵开放,向着一个绝俗的世界,真美。是的,得打开窗子,让心灵开放。我要是不开放我的,山怎会开放山的?我要是不认识我,我怎会认识山?以前,我曾有过山居的岁月,也曾有过寻山的旅游;那些矗立在记忆中的山峦们,峥嵘雄伟,深邃幽秘;我惊奇,我赞叹,可是,它们却从来没能让我激动得产生这种惊悸般的喜悦!唉,喜悦不要多,一粒喜悦的种子就能结出满树的回忆;山不须高,一回灵性的了悟就耐人终生追寻。别说时间短暂,短暂里也有永恒。淡紫的暮色掩来了,大地将要退隐于玄秘的幽光里,一切美的或是不美的,都变形、收缩、模糊。但,今晚,虽黝黑如荒古,我也能看见这座山傲然挺立──它在我的生命里已铸下永恒的像。
山之外还有山,我知道。山山不同,我就爱这一座。多美啊!向着一个绝俗的世界,把心灵开放,坐对一山青。
(作者1930年生于江苏徐州,后移居台湾。为诗人、散文家、小说家,努力推广严肃文学,致力于两岸文学交流。现为新地文学事业系统理事长,台湾艺文作家协会名誉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