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眼睛是生命之窗,我相信。我渴望一对乌黑发亮、大而透明的眼睛。它可以洞穿一切事物的面目,又可能隐存一切事物的秘密。没有人可以看穿它,但又令人无限神往。它像一颗明珠,但它会说话,传达无尽的情感,交流不尽的话语,不夺人先声,却含情脉脉、欲语还休。它偶露闪亮的光茫,睿智的、温柔的、撩人心扉的。
也许,不少人也拥有过这对“心灵的窗户”,但是很快,它被世俗的尘埃封遮。戴上功利、贪念、忌妒、虚假的有色镜片,不再那么纯真和明净了。“相由心生”,只有内心蕴含一种祥和和宁静、慈爱和善良,才会拥有一对这样的明眸。只是这样的一对明眸,越来越少见了。
真正的眼睛应该像芙蓉出水,“出淤泥而不染”,时常透露鲜活的、灵动的、幼润的神情,静观这个世界;又像昆仑玉石,浑身通透,带着生命的翠绿,温暖人间。
我见过不少蓝色的、绿色的眼球,虽然明净,但总觉一览无余,缺乏黑眼珠那种不可窥探的神秘感。于是,我还是敬而远之。
西晋时期,嵇康评价赵王:“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风,恨量小狭。”赵王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战国时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秦国名将白起,气量太过偏狭了——真是“杀人不眨眼”呀。中国人认为“眉清目秀”是讨人喜欢的,“白眼狼”是令人生厌的,“三角眼”是狡猾不可信的,“丹凤眼”是挑逗男性的。近代曾国藩曾说:“目者面之渊,不深则不清”,他要求人的眼睛要深沉、含蓄。这样,你的一张脸就会像一潭深水清澈起来——不无道理呀。
英国的培根也有一句话:“上帝赐人的眼睛本来是有更高尚的用途的。”遗憾,我们许多人是“鼠目寸光”的鼠辈,还有“獐头鼠目”面目可憎的小人,我们很缺乏能识别妖魔鬼怪、虚假真伪的“金睛火眼”。
也许,你经常会遇到一对灵活的、机敏的眼睛,但没有亲切感。也许,你又会遇到一对轮廓清丽、神采炯炯的眼球,但你又嫌它们太过锐利和抢眼,生怕暗藏狡猾的内心世界,也只好退避三舍了。
眼睛是会变的,有的人越变越明,越变越宽阔;有的人越变越混浊,越变越小了。你看小人的眼睛,总是闪耀不定,或眉心紧锁,猥琐滴溜,或贼眼寒光,目露杀气、火气、霸气。你看君子的眼睛,它祥和淡定,明澈晶莹,令人如沐春风,如饮甘泉。
我不喜欢空洞的大眼,它熟视无睹,不辨真伪,难分优劣。它缺乏对美的坚持、对恶的抗拒,没有审美的能力,也缺乏本性的善良。心灵已经干枯了,眼睛也变得六神尽散,无精打采了。
显然,仅拥有一对天生丽质的眼睛是不够的。不要自满和陶醉,还需要后天的勤奋磨练。孙悟空在炼丹炉里烧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有了一对“金睛火眼”。你我不是神,就更需要痛苦的磨练了。要穿过千山万水、阅尽古今中外,你才会有“第三只慧眼”。
人们常说蒙娜丽莎的眼睛最迷人,但我说那是一对历经沧桑的世俗之眼,无论嘴角的微笑多么神秘,多么不可测绘,我还是略嫌她的轻佻和高傲。她缺乏一份纯真和朴实,我还是不敢亲近她。于是我又东南西北、天涯海角地找寻——你能帮我找到吗?你有这样的一对眼睛吗?
我琢磨着别人,也在琢磨着自己。而我注定有一对黑的眼睛,也注定时常要在“黑暗的房间里寻找一只黑猫”,它要时常对抗黑暗和层层迷雾。穿越它,给它一点光明,哪怕是一抹幽光。这是一对星星的眼睛,我要它永远闪耀在天空。
(作者为旅法画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