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好”？

    《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尽管算不上诗词，而是顺口溜一类的歌谣，但仍然堪称经典。“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跛足道人所作的这一概括，类似偈词、谶语、禅意，令人一时难以参悟。好怎么会是了，了又怎么会是好呢？原因就在于，汉语中的“好”字太“多情多义”了。

    “好”字的本义是“美”。这个意思，尽管今天还在用，但它繁衍扩展出来的含义早已盖过了本义。除了同音不同声的“好”（hào）表示偏爱外，“好”的意思已不限于“坏”的反义词了。

    有一位地方新闻发言人，别人问他一个敏感问题，他不便正面回应，于是就答道：这件事不好说，也说不好，我看还是不说好。“好”字的位置变了三次，意思也变了三次。“不好说”的意思是：表达有禁忌；“说不好”的意思是：表达有难度；“不说好”的意思是：无可奉告最为妥帖。

    应该、可以、便于、宜于等，都可以用“好”来表示。如果有人大喊一声：“好！”可能是喝彩，可能是赞同，也可能是打住。在口语中，事情办完，大功告成，过程终结，日子到头，可以说“成了”、“得了”、“结了”、“完了”，也可以说“好了”。当然，这里的“好了”是一种界定，与跛足道人宣扬的虚无主义的宿命论是不同的。但用辩证的观点看问题，既然“好”就是完成或终结，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说“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呢？

    “好了”这个词，有时要看对象和语境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对病人来说，“好了”表示痊愈；对天气来说，“好了”表示转晴；在语气上，“好了”通常表示肯定。例如，“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有时则表示有点气愤的反诘，例如，“不信，你去看好了”或“你别管，让他骂好了”。如果连说几声“好了，好了”，则表示不耐烦。

    “好”字前置，通常用作副词，相当于“很”、“太”、“甚”。例如，好大、好多、好久、好生、好厉害等。但是，表示程度加重的“好不”却是一个很怪的词，不看完整的句子，很难用一个相近的词来解释，也无法判断它是褒还是贬、是肯定还是否定。例如，“好不热闹”的意思是很热闹，即好热闹；“好不自在”是很自在，即好自在；但“好不容易”却不是很容易，而是很不容易，等值于“好容易”。就是说，这一类词组中的“好不”，都可以用“好”来替代。汉语中类似这样的特殊句式，要给初学中文的外国人讲清楚是很难的。

    语气助词“好一个”通常前置，表示赞叹。例如，小说《好一个国舅爷》、儿歌《好一个乖宝宝》、电视剧主题曲《好一个女人家》，这里的“好一个”，都有很厉害的意思，通常可理解为“好样的”。同样是语气助词，“好你个”前置时，只表示特别强调，无所谓褒贬。例如，“好你个小油嘴儿”、“好你个傻丫头”、“好你个臭小子”等等，往往含有骂俏的情分，有“打是亲，骂是爱”的意味，可以是责怪，也可以是昵爱。美国有一部反映黑帮的电影叫《Goodfellas》，译名《好家伙》。在汉语里，“好家伙”通常表示感叹或惊讶，有时也可理解为“好样的”。否则，怎么会有“坏家伙”呢。

    “好事”这个词，可以理解为美事、喜事、善事、恩泽之事。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热心助人叫好事，逞能滋事也叫好事，男女欢会或婚配称好事，超度亡灵做法事也称好事，至于“你干的好事”这句话，说的肯定不是好事了。“要你好看”这句话，并非像服饰广告、美容广告说的那样，是把你打扮得更漂亮，而是教训你，警告你，意思是“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按字面可直译为：征求对方意见，以便陈述其优点。但言外之意却是，对方的所作所为太离谱了，离谱得没法说。

    在现实生活中，“好戏”是指事件中更为精彩的部分，好戏通常压轴，人们会说“好戏还在后头”。如果说“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那可不是什么好戏，而是有热闹好看了。说这话的人，完全是看客心态，往往饱含揶揄，预言冲突将要发生。还有一个词儿叫“倒好”，却不是喝倒彩的意思。作为口语，“倒好”含有正相反的意思。例如，你可倒好，不来帮忙，反来添乱。

    “好意思”的意思不是“好的意思”，也不是“好有意思”，而是“好没意思”，即不害羞、不怕难为情，如，“做了这种事，亏她还好意思说”。反过来，难为情时，可以说“不好意思开口”、“不好意思伸手”等等。自己言行疏忽，说一声“不好意思”，那是委婉的道歉；对方贪得无厌，说一声“你真好意思”，那是含蓄的讥讽。好意思的人不知客气为何物，往往缺乏教养；不好意思的人知耻，往往都很儒雅、谦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