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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5月04日 星期五

    域外丛话

    荷兰农民

    作者:林 湄 (荷兰) 《光明日报》( 2012年05月04日 16版)

        那天跟随友人拜访了当地农民,才对欧洲农村景况有所了解。

        米西开车离开小镇约半小时,就直达蒙里的家门口。

        蒙里是地道的农民,除说荷语外,不懂得第二国外语(一般受过高等教育的荷兰人均懂得四国语言)。他有六个兄弟姐妹,他们长大后均进城另谋发展,只有蒙里继承父业,继续务农。

        时值夏日,空气清新而凉爽,四周是肥沃平坦的农地,牛羊在草地上静静地食草,附近有一所训练猎狗的学校。

        蒙里的住所是座独立的花园洋房。屋前不远的地方有座很大的仓库,里面放置着各式现代化农具、汽车等。住所内设备齐全,除电视、音响等现代家用电器和家具外,柜上、墙角、门窗上还摆放了许多盆花,将室内点缀得生机盎然。

        蒙里不在家,他父母正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喝咖啡,虽是耄耋老人,但精神矍铄,看上去仿佛只有六十多岁。他母亲身穿连衣花裙,见窗外来了客人,连忙起身招呼。

        不一会儿,门“吱呀”地开了,蒙里从鸡场回来了。他刚出售了一批鸡蛋,随手将一叠钞票放进柜内。他外表不修边幅,穿一身工作服,手粗如树皮,身上还留有一股鸡味儿。

        别看蒙里外貌土里土气,他的兴趣可不少,除了看管养鸡场外,平时喜欢听音乐、打猎。此时,他进洗手间洗好手,转身到室内拿了一只小野鹿标本,又取下挂在墙上的好几支猎枪给我们看,他说他有打猎执照(在欧洲,除了有打猎执照外,还必须到政府规定的猎场打猎),这只小鹿是他处理过的标本。

        在一旁喝咖啡的老母亲却焦急地告诉新朋友:“蒙里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还没有结婚,我们老了,真为他担心。”

        蒙里听了,不好意思地走出去。

        友人安慰着老人,私下却告诉我:“蒙里的父母是庄园主,留给蒙里一大片农地,价值起码上亿港元,而蒙里天天在鸡场工作,就是没有女人肯嫁他——他太着迷于鸡场了。”

        我笑了笑,对米西说:“像蒙里这样的农民,在欧洲不会太多吧?”

        米西立即摇摇头说:“相反,不少哩。现代社会无论从事什么行业,单身汉均不少。”

        蒙里的前辈世代为农,父亲已八十多岁了,身体仍很硬朗。此时,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拖着我的手到屋外,带我参观他的农具房。农具房很大,里面放着拖拉机、摩托车等,还有蒙里的私家车。

        老人从农具房角落里取出一双木鞋给我看,说是下农田用的荷兰传统木鞋。我说这怎么用呢,又硬又厚?老人笑了笑,连忙脱掉鞋将双脚装入木鞋里,来回走动,并示范着耕作时的动作。或许是年龄大了,看他趄趄趔趔的样子,真怕他跌倒。

        他摇摇头,笑哈哈地慢慢走到农田前,背后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和正在嚼草的牛群,对我说:“拍下我的木鞋和背景,告诉你家乡的人,这就是荷兰农民。”

        这时,蒙里驾车过来了,父子俩带着我们参观鸡场。

        附近有四座大鸡舍,每座鸡舍内均有三千多只鸡。舍门一开,鸡群“咯咯”地喧哗起来,蒙里走到鸡群中示范起现代化的养鸡法:输送饲料,处理粪便,下蛋、运蛋……全套机械化操作。最有趣的是蛋房,机器自动排列好大小不同的鸡蛋后,便开始鉴别有否受精,并将它们区分开来,之后的装箱等工作,均由电脑操作。

        我告诉蒙里,香港的惠康超级市场内,常常看到标有荷兰产地的鸡蛋,可能也有他的一份劳动成果呢。这下子蒙里笑不拢嘴了,立即从木架上取出好几层放有鸡蛋的纸板,叫我带回去尝尝。

        不一会儿,老人回家去了,蒙里又驾车带我们到农地参观。

        农地离鸡舍约两公里远,土地肥沃、平坦。农田中央种着几排长长的豆荚和青绿蕃茄,蒙里说这片农田是租给别人的,他们已不要这些豆荚了。

        米西和我一起走到田里,面对一排排嫩青的豆荚,蒙里立即鼓励我去摘,说尽管摘,别浪费。

        等摘完回到屋里,太阳已偏西了。

        虽说是黄昏,阳光依然明媚温煦,主客围坐在花园的白色圆桌旁晒太阳,喝咖啡,谈论新闻……突然,附近的果树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蒙里回头一看,原来是邻舍的小孩像猴子般从树干上滑下来,地下的小竹篮里已盛满了啤梨和苹果。

        蒙里走过去拿了几个水果放在桌上说:“吃吧,这是我家的果实,痛快吃吧,还可以任你们摘取。”说完带我们走过花坛和扶桑,果然,有一棵高大的苹果树和一棵梨树,果实将树枝压得弯弯的。

        我站在果树下,呆呆地望着果子,怎么爬得上去呢?回忆起当年的故乡——村前树后,尽是龙眼树、荔枝树,还有柚子、黄皮……秋天一到,我像小猴般爬到树上,坐在树叉上边摘边吃,还总是挑大的,看到隔壁四婶的龙眼时,总以为人家的更好吃,于是,爬了一棵又一棵,而四婶从不责怪。

        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得想到,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农民,他们的秉性均是如此的善良、敦厚和可亲……而为何受过教育的城里人,反而失去了淳朴的天性?

        我将想法告诉米西,他笑而不答,一会儿才说:“土地、房舍、鸡群、现代化设备,加上打猎、听音乐、仁心好客、情亲和睦、宁静祥和,没有城乡的差别,这或许是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吧?”

        我也笑而不答,忙着收拾豆荚回家呢。

        回城后,我和米西将三袋青豆荚分别赠送给邻舍或朋友。事后,听到他们直叫好吃的夸赞,不由得又想起蒙里一家人和那农田里的一片青嫩豆荚……

        数年后再见到米西时,他告诉我,后来帮蒙里介绍了一位来自中国江南的年轻单身母亲,婚后是否幸福,无人知晓。只是听说蒙里很喜欢那位女子的女儿,对其不薄。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突然接到米西的电话,说蒙里得了晚期癌症,已留下遗嘱,所有农地和财产留给继女,蒙里的兄弟姐妹知道后十分不快……

        我听了,呆了一阵,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既难过又复杂。也许,人世间的许多事,留在心里慢慢品味,比非说清楚更具现实与意义。

        (作者为著名作家、荷比卢写作协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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