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近墨者黑》,鲁光是下了些工夫的。看得出,他想通过这本书来总结自己过往的岁月,但却绕开了硕果累累的“作家”光环,也避而不谈大半生的“从政生涯”,而单单选择将“业余爱好”绘画作为讲述的起点,足见水墨丹青在他心中的位置。
其实,画是一面镜子,什么样的人,画什么样的画。画中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往,以及在诸多过往中所沉淀下来的性情。鲁光擅画牛,其牛千姿百态,憨者有之,狂者有之,怒者有之;鲁牛大多是一副积极向上的姿态,不沮丧,不失望,哪怕愤怒,哪怕寂寞,也自有一种气魄和自在。鲁光的画笔下,又脱不出“爱”的姿态,他爱人,爱生活,也因此对一切充满了希望。或者,这也是各路人马都喜欢他的画的原因之一,谁不愿意看到希望呢?
鲁光的“业余爱好”越搞越大,不仅在中国美术馆、荣宝斋,以及澳门、新加坡、日本等地多次举办个人画展,还被许多艺术单位和商业机构看中、收藏,画价也是一年比一年高。他的大写意敢于用色,并善于“计黑为白”,除了韵味之外,还富于装饰性,为传统的中国水墨画注入了现代色彩。但是,这本浓墨重彩的《近墨者黑》却绕开了他的画,绕开了他自己,转而去记述那些“自己所熟悉的画家师友”,通过写他们,来为自己做一个总结。由此,可见师友在鲁光心中的分量。
在书的开篇,鲁光即讲述了将他引上水墨艺术道路的两位老师:李苦禅和崔子范。其实画艺的进步,不仅仅是手把手的技艺传授,更在于人格和性情的熏陶。“画画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急不得,要慢慢来,不能有杂念,更不能想到我画好了可以卖钱”,“先有人品,才有画品”。两位老师有时并非刻意地教导什么,更多的是在一次次的“神聊”中,让你自己去参悟和领会。有时,质朴纯真的李苦禅会兴起耍上一段走江湖时的竹棍,会谈起其师齐白石的若干轶事趣闻,崔子范也会讲起自己的经历和追求,这些,都成了鲁光在《近墨者黑》中记述师友的材料来源。这本书并非干巴巴地论画,而是从实实在在的生活入手,塑造出一个个在以往传记中看不到的形象。生命能与这些大师交汇,能亲自感受他们的人格和魅力,这些都令鲁光受用一生,也令我们这些阅读者受益匪浅。
鲁光坚持用年轻时做记者的笔法来写每一篇文章:忠实地记录事实,不随意发表评论,因为他坚信读者心中自有公论。李苦禅无奈“揭发”齐白石的材料中的正义和诙谐,吴冠中与裱画工人张世东之间的情谊,宗其香漏水的“半壁江山”和惊人的砍价技术,艺术红娘刘勃舒的天真与认真,“见了女人就兴奋”的沈老虎的才气与憨直……鲁光凭借自己的观察和体悟,用一个个故事勾勒出这些朋友在“大家”的名号之外的另一面。他们真实而鲜活,读来倍感亲切。比如,“老少年”卢光照一生都坚持做“谦虚谨慎,不摆架子;不懂不装懂,不充壳子;不卑不亢,不当孙子”的“三不子老人”,70多岁仍孩童一般,打扮入时,与夫人一起被并称为“一对老年健美冠军”。又比如韩美林,有时“骂起人来很粗鲁也很难听”,却会在用餐结束后,在结账单上给服务员画一条小鱼,每次都画,而且形态绝不相同。还曾听过一个朋友半真半假地感慨:《近墨者黑》这书中要是没有收录范曾就完美了。其实这也恰恰说明,人们最感兴趣的可能也是范曾。范曾是一个颇受争议的人物,粉丝空前,骂声也不绝于耳。要写出范曾狂傲不羁之下的真实,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翻开此书,许多人第一篇去读的文章就是《我所认识的范曾》。鲁光在这篇文章中记述了自己与范曾的历次交往,既不讳言也不妄言,客观而中肯,不矫情也不哗众取宠。对于激烈的争议,鲁光说:“人无完人,对一个艺术家不必求全责备。不狂不傲不率真,中国就没了范曾。”
这本书中,还第一次展示了鲁光几十年来珍藏的若干画作:李苦禅的鹰,崔子范的池塘荷花,宗其香的梅,周思聪的惠安女,方济众的羊驼,汤文选的虎,刘勃舒的马,吴山明的醉仙,何水法的花卉……对于读者来说,不啻为一场视觉的盛宴。
鲁光曾说,人的一生,其实有许多无法写出来的、或者写出来也很少人能看懂的故事。鲁光的这些故事,在《近墨者黑》和他的画中,我们能读懂多少呢?
(《近墨者黑》,三联书店出版。本文作者为该书责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