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61班,从入学到现在已有半个世纪。我深深地怀念在北影求学的日子,更难忘为我们付出无数心血的老师们 !
田风老师引我入门
1961年初,我从西安陕西师大一附中高中毕业,乘火车来到北京,投考我梦寐以求的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当年电影学院还在小西天,就是现在中影集团和电影资料馆的大院内,周围还是一片菜地。我们这些外地来的穷考生都住在学院对面的农民办的招待所里。十几个人住一间房,睡大通铺。导演系只招十几名学生,考生却有数百名,竞争激烈。进入二试后对我进行面试的,是电影学院导演系主任田风老师和教研组组长汪岁寒老师。
我朗诵了闻一多的《最后一篇演讲》,然后进行命题表演,田风老师出的题目是《忘记带钥匙了》。我一面表演一面构思,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前后情绪变化对比鲜明,二试顺利通过。三试是命题编讲故事,题目是《一根火柴》。虽然编讲过程中某些情节有待推敲,但总算被我圆过了场,田风老师露出了难得的微笑。笔试部分是看谢晋导演的彩色故事片《红色娘子军》,当场写分析文章。我热血沸腾,挥笔写下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文字。就这样,我顺利考上了电影学院,成了田风老师的学生。
田风老师早年留学日本,专攻美术和戏剧,1939年就参加了革命,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大连市第一任文联主席。他给我们上课,讲国画和油画的构图,融会中西,深入浅出。1962年暑假,我到大连游玩,还在田风老师家里住了几天,田风老师像慈父一样带着我和李前宽等同学到海边游泳,其乐融融,令人难忘。然而,1963年底开始了“文艺整风”,在导演系59班揪出了“以郭宝昌为首的反动小集团”,罪名是郭宝昌写了一部描写家族史的小说,为资本家树碑立传。田风老师因为是系主任又兼任导演系59的班主任而受到株连。调查组逼他写交代材料。田风老师说:“如果他们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教育好,不能怪这些孩子!”在极左路线的迫害下,田风老师于1965年2月独自来到太平湖畔的菜地里,服安眠药自尽!郭宝昌的小说后来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他自编自导,获得极大成功,这是对田风老师在天之灵的最好安慰。
周伟老师慧眼识金
郑洞天是我们班年龄最小的学生,只有17岁,报名时因为年龄小,险些被负责审查招生工作的院务委员张老师拒之门外。班主任周伟老师说:“只要有高中毕业证书就收!”郑洞天初试顺利过关。张老师责问周老师为什么让一个“娃娃生”通过初试?周老师邀请张老师参加复试,一同考考这个“娃娃生”。
为了慎重,复试时周老师把郑洞天当成了重点“敲打”的对象,连出三道考题,却没有难倒这名“娃娃生”。最后一道题,周老师交给郑洞天一把扇子,让他编故事,故事里要出现两个和扇子有关的人物。郑洞天略作思考,便把故事讲得合情合理,引人入胜,表现出丰富的想象力和创作能力。周老师认定他是一棵好苗子,决定录取。在章泯院长主持的院、系、班三级会议上讨论录取名单时,郑洞天再次被质疑“娃娃不可能培养成为导演”。章院长说:“我们还有淘汰制,不行将来还可以淘汰嘛!”郑洞天就这样留了下来。
郑洞天聪明好学,连任学习委员,如今是北京电影学院和中国传媒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他早期导演的故事片《邻居》荣获金鸡奖,被视为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作,确立了“纪实美学”的风格。他还被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的电影艺术家”荣誉称号。可见周伟老师有一双识金的慧眼。
周伟老师早在1949年,就参与拍摄了刚成立的上海电影制片厂的第一部故事片《团结起来到明天》,成功塑造了上海纱厂女工迎接解放的经典群像。1952年,她调到新成立的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任导演,她执导的科教片《科学与技术》荣获文化部颁发的优秀影片奖。1956年,她调到初创的北京电影学院任教,成为我国电影艺术高等教育的开拓者。为了培养我们,周伟老师披肝沥胆,废寝忘食,舍弃了许多名利双收的上戏机会。周伟老师获得北京电影学院授予的最高成就奖“金烛奖”,当之无愧!2010年11月16日,和癌症顽强搏斗了十余年的周伟老师飘然仙逝,享年94岁。
张客老师循循善诱
我上中学时在班上是文体委员,在学校是话剧队长和曲艺队长,为全校师生演出过话剧、相声、魔术等,从不怯场。可进了电影学院,上表演课时老师讲要“全身放松,消除紧张”,我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形体也僵硬起来,为此十分苦恼。
张客老师为我分析说:“紧张的原因是很复杂的,因人而异。有的人是怕不及格,怕被淘汰;有的人是想在某人面前炫耀;有的人是担心被人嘲笑……找到原因才能克服紧张。”老师的话对我很有启发。我自查原因:上中学时,我几乎没有遇到过强劲的对手,所以信心满满,从不紧张。上大学后,同学们都是从全国各地选拔来的文艺尖子,有的演过电影,有的出自文艺世家,我生怕被他们瞧不起。
找到原因后,我从各方面增强自信。我勤于笔耕,我写的文章《论拾人牙慧和出入二十四家》获得周伟老师给的全班唯一的5分。我办事认真负责,获得大家信任,被选为生活委员。在第四学期排练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片段时,我发现自己紧张的毛病居然渐渐克服了。
1964年,张客老师给我们班导演话剧《年轻的一代》。在全校公演时,我的对手彭宁扮演的林育生在舞台上转身时无意中甩掉了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因为剧本中没有这个动作,他不敢去捡,使观众感到很别扭。我即兴捡起来,叫了声:“育生!”将钢笔交还给他,还责备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弥补了这个失误。丁荫楠扮演沉稳正直的将军,当我伸手要和他相握时,他不动声色地转身避开。我随即合起双手,相互揉搓,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个动作虽然是即兴的,但很符合人物的性格和此刻的心情。我的表演赢得观众的一致好评,从此我彻底告别了紧张的毛病。
张客老师曾任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导演了该厂成立后第一部以农民为主角的影片《农家乐》。1951年他与沙蒙联合导演的《上饶集中营》获中央文化部优秀影片二等奖。以后他又陆续导演了《伟大的起点》、《闽江桔子红》、《红叶题诗》等影片。1956年北京电影学院成立以后,他曾担任过表演系主任、导演系主任,后来又担任过副院长。1989年,张客老师因病逝世。
各有所成告慰恩师
我们班毕业的13名同学虽然经历各不相同,但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中国的影视事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老大哥丁荫楠是珠江电影制片厂国家一级导演,导演了故事片《孙中山》、《周恩来》、《邓小平》等,还是中国文联副主席。马绍惠是峨眉电影制片厂国家一级导演,他执导的影片有《秘密大追杀》、《生活的马拉松》等。彭宁在“文革”中曾被“四人帮”打入监牢,出狱后导演了控诉极左路线摧残人性的故事片《苦恋》。张泽宇是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曾导演的影片有《金陵之夜》、《警界英雄》及电视剧《遥远的驿站》(获五个一工程奖)。史践凡是多产的电视剧导演,曾导演《铁血共和》、《西行漫记》、《鲁迅与许广平》等十多部电视剧,多次获奖,还将女儿史兰芽培养成了一线明星。
我们班的三名女同学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团支部书记蔡晓晴是中央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国家一级导演,导演了电视连续剧《蹉跎岁月》、《中国姑娘》、《三国演义》(部分)、《文成公主》。广春兰是天山电影制片厂国家一级导演,导演的《买买提外传》等十多部影片获得过5个华表奖和1个金鸡奖。班花柳青入学前就已经在新中国第一部儿童片《祖国的花朵》中扮演过主要角色,曾在中新社电影部任导演,编导了故事片《追索》等。
我们班还出了三名厂长——北京电影制片厂副厂长马秉煜,他导演的故事片《少年彭德怀》曾赢得金鸡奖等多个奖项;北京青年电影制片厂厂长金继武,导演了《严凤英》、《世纪人生》、《徽州女人》等电视连续剧;郑洞天也担任过北京青年电影制片厂厂长。
2011年11月16日是我们敬爱的班主任周伟老师逝世一周年的忌日,我们到八宝山革命烈士陵园为她举行了简朴的骨灰安放仪式。在骨灰墙上,我们还看到了张客老师的遗像。他和周伟老师一样,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亲切、睿智。看到我们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老师们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作者为中国电影集团公司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