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这种情况发生:晚上你为孩子读《女巫》,或《飞向月亮的兔子》以及《格列佛游记》,你将孩子早早赶上床睡觉,自己却偷偷将余下的章节一口气读完?这就是英国儿童文学的魅力,从儿童到老者,无不为之着迷。
为什么是J.K.罗琳?为什么是英国?当《哈利·波特》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世界时,作为一个中国读者,或许会本能地,带着艳羡和些许的嫉妒发出这样的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罗琳和她的《哈利·波特》,就会使人想到金庸和他的武侠小说。如果说中国独特而深厚的武侠文化传统成就了金庸,那么我们同样可以说,罗琳童话般神奇的成功之路,并不仅仅是命运之神对她偶然的眷顾,甚至可以说,这也不是上天赐给她个人的荣誉,而是对她和矗立在她身后的整个国度在文学上厚积薄发的一种必然的奖赏。就文化背景而言,罗琳和《哈利·波特》只能出现在英国这样的国度,就像金庸和他的武侠小说只能出现在 中国一样——丰腴的文化沃土遇到绝世的文学天才,产生电光石火一般的奇迹也是不足为奇的。
著名翻译家杨静远说过:“就民族性来说,英国人据说是欧洲最不舍得告别童年的民族。这或许与英国儿童文学的昌盛互为因果吧。事实上,英国人所创作的儿童文学品种远多于其他国家。” 1845年到1945年,被认为是英国儿童文学的成熟期和全盛期,牧师兼诗人金斯利的《水孩子》于1863年问世,两年后卡罗尔的《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出版。此后,杰出作家和作品源源不断: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巴里的《彼得·潘》、格里厄姆的《杨柳风声》 、C.S.刘易斯的《纳尼亚传奇》和托尔金的《魔戒》三部曲、达尔的《女巫》、理查德·亚当斯的《飞向月亮的兔子》……这个书单可以无限制地列下去,随便挑出一位作家,都是世界级响当当的儿童文学大师,随便挑出一部作品,也都是能够征服全世界孩子心灵的经典之作,英国人对儿童文学的贡献确实是令人目瞪口呆的。闪耀在英国儿童文学星空里的名字,都是些硕大而璀璨的恒星,如果我们能够穿越时光,让这些大师们排成一队站好,而罗琳也在他们中间,如果把《哈里·波特》放到这个书单之中,也许罗琳和《哈里·波特》就没有单独看起来那么眩目而耀眼了吧?换句话说,她正是踩在这些巨人的肩膀上,才能够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罗琳4岁的一天,生病躺在床上,父亲给她朗读了《柳林风声》。这次阅读给这个小女孩带来的神奇效果,一直延伸到几十年后她的创作中:《哈利·波特》里赫奇帕奇学院的标志就是一只獾,据说它的原型就是《柳林风声》中憨厚的獾先生。而罗琳自己还说在她的早期读物中,伊丽莎白·顾姬(英国)的奇幻小说《小白马》,比其他任何一本书都直接影响了《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创作。从文学储备上来讲,在罗琳之前,已经有很多大师潜心揣摩着儿童文学的创作秘籍,有很丰厚的精神资源和文学资源可供她涵泳和汲取。
事实上,从《水孩子》和《阿丽斯漫游奇境记》这些早期的作品中,我们就可以看到,英国作家在处理现实和虚幻两个世界的转化时,已经显示出娴熟高超的艺术技巧。《水孩子》中那个扫烟囱的贫苦小男孩汤姆,极度疲乏之后在水中淹死了,然而作者却把这个悲惨的现实诗意地转化为他在水中变成了一个澄澈透明的水孩子,于是,从现实世界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幻想世界。《阿丽斯漫游奇镜记》则是通过一个兔子洞把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巧妙地连接在一起。罗琳在《哈利·波特》中创造了一个9又3/4站台,这是个奇特的站台,正是通过它,哈利·波特和他的同学们坐上了从现实世界驶向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火车。在寻找现实和幻想两个世界的通道时,你能说罗琳没有受到她的文学前辈们的启发吗?
《哈利·波特》虽然充满了魔幻色彩,但它特别吸引人的一点却恰恰在于她描写的逼真。罗琳总是试图把这个幻想的世界描绘得如同真实存在的一般。这一点,如果我们看过托尔金的《魔戒》,会有更深的感触,霍比特人是托尔金虚构出的一种人类,但是托尔金却如同一个考古学家一般,仔细地、不厌其烦地描写霍比特人的语言,他们的体貌特征,他们的历史,就仿佛这个世界上真的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部族。以现实主义的笔法来写幻想小说,把所有的奇思妙想都一一做实,充满精妙的生活质感和细腻的肌理,在这一点上,罗琳和她的文学前辈们又是何其相似!
《哈利·波特》除了运用奇幻小说、校园小说的文学手段,里面也不乏侦探小说的文学架构和文学元素。悬念迭出,疑案重重,紧张曲折,侦探小说能够吸引读者眼球的种种拿手好戏,《哈利·波特》中一个都不缺少。在侦探小说的写作上,谁又能够和英国作家匹敌?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大侦探波洛全世界家喻户晓,而他俩都是英国作家。一个作家能够横空出世,除了她的天才创造,的确还缘于她置身其中的人文环境,从这个意义上说,《哈利·波特》是罗琳的,更是英国的。
除了文学传统,《哈利·波特》的产生更离不开西方深厚的巫术文化背景。骑着扫帚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女巫,在中国读者看来也许觉得新鲜和不可思议,但对那些仗剑走江湖、飞檐走壁的大侠我们常常深信不疑,同样的,在西方读者看来,有关魔法、巫师、占星、预言、炼金术,并不是虚幻的,而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在达尔的《女巫》中——据说在英国读者的票选中它战胜了《哈利·波特》——这一点也可以得到印证:他笔下的女巫们就生活在普通的人群之中,穿着平平常常的衣服,像平平常常的女人,住平平常常的房子,干平平常常的工作。这样写不单单出自文学技巧的需要,更昭示了“女巫”这样的形象和故事已经在西方的作家和读者心目中变成了一种文化原型。
深受凯尔特文化浸润的罗琳,小时候经常和妹妹以及邻居家的小朋友装扮成具有魔法的巫师,骑上神奇的扫帚,做出飞翔的样子,从车库中直冲出来。他们甚至还各自设计不同的游戏角色,从父母的衣箱里翻出旧衣服,把它们改头换面,当成长袍或者其他的魔法道具。罗琳童年时的居住地靠近迪恩森林,那里蕴藏了丰富的传说、神话和历史故事,她后来居住过的爱丁堡,更是有着壮观威严的爱丁堡城堡。徜徉在这样记录着斑斑驳驳的历史痕迹的古城堡间,就算是对当地的文化一无所知,也能在直观上感受到一种神秘的气息和摄人心魄的气势吧。正如美国学者戴维·科尔伯特在《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一书中写道:“读罗琳女士的书的乐趣之一,是你可以发现她游戏版的隐藏在文字中的历史、传说和文学典故。”如果细细地读一下《哈利·波特》,你会发现它不是一部普通的畅销书,虽然作者很聪明地运用了一些畅销书的元素,但这部书有它更深的文化担当,对于过度的工业文明的抗拒,对于一种异教思想的张扬,对于呼唤人和大自然之间一种畅通无阻的沟通等等理念,都深藏于幽默、好玩、充满悬念的故事之中。它虽然只是一套魔幻小说,然而它却传承着民族文化的基因,张扬着时代的表情。
一部小说只是冰山一角,那沉在海水之下没有直接呈露给读者,却于字里行间闪现着隐性光彩的,是沉甸甸的人文传统。当我们对英国的儿童文学传统、对凯尔特人的巫术文化传统有深入的了解之后,就会明白,罗琳和《哈利·波特》出现在英国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
(李东华,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出版《猪笨笨的幸福时光》等十二部儿童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