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创作巨幅画作《吕西普斯的女儿被抢劫》、《甘尔迈斯》、《农民舞蹈》等闻名于世的比利时大画家鲁本斯,是欧洲油画史上开创绘画新风格的一代宗师,但国内外一些艺术评论家对其却多有诟病,比如指责他是惯于讨价还价的商人。
对此,过去我未敢妄作评议,近日才读到鲁氏给自己艺术保护人的一封谈画作的信,据举证者说,从中可窥见鲁氏生产和出卖画作的“生意经”。特将此信引述如下,让事实说话:
《被锁在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上面有一只神鹰在啄食他的肝脏。我的原作,神鹰是助手辛德斯所画,价500弗洛冷。《丹尼尔在群狮中》,我的原作,600弗洛冷。《豹》,写生画,森林之神及仙女,我的原作,由一位工于风景的艺术家补景,600弗洛冷。《最后的审判》,由我的一位学生起稿,由于此画尚未完成,我得亲手润色,故亦可视为我的原作,价1200弗洛冷。《男扮女装的阿基里斯神》,由我最好的学生绘制,经我亲自润色全画,十分悦目动人,画上有很多风姿卓越的妙龄女郎,600弗洛冷。
平心而论,读过这封信后,我的总体感觉是:鲁氏于自己作品的评价是取客观描述性态度的,尤其是介绍作品合作部分的文字十分细致,对于买画者来说,这是极其公平的。愚钝如我者,从中实在看不出透过指斥者鄙夷口吻而令人必然想象出的奸商行径,所见到的只是一位通过向社会公正地推介自己的艺术成果,以更好地维护自己艺术权益的聪慧艺术家的形象。
由此,我不禁想到曾读过的中国大画家张大千1929年制于上海的一张鬻卖书画的“润笔单”来,现转抄如下:
张季爰画例
花卉
(堂幅)丈二尺六十元、一丈四十元、八尺廿四元、七尺二十元、六尺十六元、五尺十二元、四尺十元、三尺八元;(屏幅)丈二尺每幅三十二元、一丈廿四元、八尺十六元、七尺十二元、六尺十元、五尺八元、三四尺六元;(横幅)整幅同堂幅、半幅同屏;(琴条)同屏;(卷子)每尺六元;(册子)每尺四元;(团扇折扇)每柄四元……
这里摘抄的仅是这则《画例》的约莫三分之一的部分,往下还有山水人物画及书法的润格,但也都和这介绍花卉画的润格一样,只有对尺幅与银两关系的枯燥展示,而丝毫没有涉及画面内容的说明。与上述的鲁氏那封信相比较,用一句目下流行的话语来评论,则是:这份“润笔单”“实在缺乏一种以诚待人的亲和力。”在大千画师的故乡四川,有则谚语说得很形象:“隔着口袋买猫儿,交订要白的,拿回家来才是黑的。”不知当年循此《画例》前去订画者,交银取画后,是否生发过这种“买白猫、得黑猫”的感慨?
顺便说上一句,此公还是一位乐此不疲的赝品制作者。据对张大千研究颇为用心的包立民先生说:“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期,张大千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还不是靠鬻自己的画,而是靠卖假画。他当时的名气,也主要在卖假画上。”至于谈到张氏成名后为什么还要做假画的问题,包立民坦言:“主要怕还是为了钱。众所周知,张大千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人,经常寅支卯粮,身无分文,有时或为了收藏,或为了购置山石花木园林房屋急需用钱。只得做大名头的假画。”并且,他的禀性中还有一种令人无法容忍的缺陷,即当人家买到他的赝品,误作古代名家真迹而兴奋地邀集友朋赏玩时,他常常还要赶去,在稠人广众面前,指出这幅假画是他造的,以显示自己的高明,却根本不管将买主置于如何尴尬的地步。
即从这一点来看,我对鲁本斯又平添了一层好感。最起码,他没有极无职业道德地售给你一张赝品后,还理直气壮地指责你太缺乏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