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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奇遇了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安东尼。阳光照着他红漆精雕的窗棂，闻知我从遥远的东方赶来觐见他，他显得极其庄严神圣。从宝座上站起，目含慈祥，怜爱地指着我，平仄有韵地说：“由于你有可能在此刻辞世，那么，相应地调节你的每一行为和思想吧。”我怔了片刻，应道：“您肯定吗？”他恳挚地说：“快去把你要说的话写出来吧。”我惊出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正是午夜，我想：这个老头子，他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呢？看来不能再等了。于是，我披衣起身，俯案写了起来……
———题记
（1）
让我们想象一下
那无边无际的
泪水吧 它们落到地上
渗进泥里 没有直扑过去
与遇难同胞的魂灵
紧紧拥抱吗
那巨疼连着巨疼的弥天痛疼
它们
飞到天上溶进云里 没有
与死难同胞的精魄
彻底融汇吗？
我一路奔来 满眼金黄
奇香夺魂慑魄 北川青川汶川直至玉树 似有无数死难
同胞的名字 被金灿灿的黄花和 黄花喷放的奇香
呼唤 一片片
一层层的 呼唤
起伏的呼唤 在起伏着呼唤
无边的呼唤 在无边地呼唤
那奇香 从九泉下涌来
涌进漫山遍野的花茎 花叶
花蕊花盘 而后
一齐怒放 金灿灿
金灿灿的奇香
从汶川北川青川
从玉树 向所有痛疼的心
弥漫 向所有热泪横飞的眼窝弥漫 大地如花
魂魄似香 那是亡魂
对泪水的抚慰 那是英魄
对痛疼的轸恤 魂魄相系
缠绕在寰宇所有的 祈祷
与哀悼之上 闻
闻吧
圣香飘飘 萦绕净界
境界无边 香魂弥漫……
（2）
人 怎么可以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 又怎么理解
这弥天的奇香 这奇香的
无际无边 此刻
我被大雾弥漫的奇香 包围
那一粒粒的香指 抚摸着
我的脸庞 我感受到了
遇难同胞的深情厚谊
我参悟到了 死难同胞的
千言万语 那金黄的奇香
似在慨叹：人间多么好啊
所有纯洁的欲望 都可以
用心 用身体
去体验 哪怕是深情的
一瞥 那一瞬瞬的美啊
一闪 一闪的思念啊
多么辽阔 又多么永恒
仿佛近在咫尺 却又远在天边灵犀相通的人 即使偶尔想起也会颊现赧颜 而此时此刻
那骸骨的 思念
却天地相隔 阴阳两界
遥远如深渊 真切似刀剜
一如那滂沱的泪水
穹庐般的 巨疼
自九泉之下 默默涌来
那是亡魂酿就的奇香
那是精魄化成的奇香
那奇香涌入花须花根花茎花枝涌入花叶花瓣花蕊花盘 香
金灿灿的香 金灿灿的思念
在怒放挥洒 在飘舞弥漫
香 香啊……
圣香飘飘 萦绕净界
境界无边 香魂弥漫
（3）
奇香如太阳泼撒的金粉
层层金黄 片片金黄
从泥城中涌出 似串串
金色的 问号
扑棱着翅膀 向我的心
扑来 向我发问
命我回答 我颤抖的声音
数着 那堆积如山的书包
恨不能扎进大地的深处
把一个个 孩子
抱回来 那金色的问号
揪着我的心 要我回答
关于死亡 关于活着
活 有活的天理
死 有死的含义
死生之道
存乎一心
人与人 人与爱
爱与自然 自然与命运
一个人的命运与一群人的命运
一群人的命运 与爱的命运
爱的命运与大自然的 命运
嗯 还是贝多芬
那忧郁庄严又雄浑厚重的音符
在我们的心上跳荡 一百年
又过去了 我们踩着
他那射光发热的音符 前行
却仍然没有获得 人与人
人与人自身 自身与自然
自然与自身 如何获得
或得到 当下幸福的恩赐
而那些孩子 在漆黑
冰寒的泥城深处 或已
香消玉陨 筋化骨蚀
那魂那魄 与日月相融
合二而一 自那簇簇团团从那片片层层 广大的
山坳平原 破土而出
似天籁风声 从我车窗的缝隙中涌来 并立刻
弥漫在 我的心灵
我停车 下来
立正 向漫山遍野的金黄鞠———躬
默———哀
心诵道：
安息吧 亲爱的孩子们
如果你们的死 还不能
唤回迷魂 促人猛醒
令人审视 人自身的生命那么 也请你们
不要悲哀 不要沮丧
只要想象一下 那亿万人
流淌的泪水 就够了
物质不灭 能量守恒
亲爱的小同胞 你感受一下
那亿万人撕心裂肺的
痛疼吧 那痛疼
必将 转换成力量
那力量 必将变成
拧不断的精神 是的
我说：愚昧还在
贪婪还在甚至丑陋也还在
但希望和正义 已两次
在那下降的国旗上
飘扬……
圣香飘飘 萦绕净界
境界无边 香魂弥漫
（4）
我也曾 在重建的汶川
人民医院 与来自香港的
灾民心理康复中心的专家
倾心交谈 从上午到傍晚
我们谈到了地狱 与鬼神
谈到了 往生与超度
谈到了死生之苦 与极乐转世
我发现 世界
果然 是一个整体
而时间与空间 果然
紧密相连 你看不见的
它存在 你进不去的
它存在 你无法和古人
对话 也无法和未来
攀谈 但是
有人可以 有物质
可以作证 有心灵
可以感应 甚至
还有诗人
那个天才———但丁
他写出了万世不朽的诗篇
蓦然间 我觉悟了
灾难背后的意义 明白了
一位心理疾患者的 康复
要比 重建一座城市
还要 艰难
把习惯 变成了
梦想 梦想又把梦想
变成了 想象
想象 把想象
变成了 欲望啊
欲望 又为多少
无辜的人们 送葬
此刻 我的耳畔
响起了
威尔第 竭尽心力
谱就的《安魂曲》
那是神圣和庄严在为逝者送行
也是生命对生命 不朽的礼赞
死亡 被音符描绘成花环
串串花环 被编织成圣殿
死的恐惧 被抽丝般
从我的血液 我的骨肉
我的心灵中 一丝丝地
抽走 地平线
遥远的地平线 又缓缓地
展现在 我的眼前
我看到了 旭日的东升
看见了 死难的
一排排的兄弟姐妹
还有孩子 成千上万的
可爱的 扎着红领巾的
———少先队员
他们沐浴着太阳的光辉
满脸神圣 一如从前……
圣香飘飘 萦绕净界
境界无边 香魂弥漫
（5）
沿着一粒 金色的花香
我来到崭新的马鹿小学
三位地震孤儿的身边
周末了 同学们
都回家去了
他们三个
没 家 可 回
家 装在他们两年前的心里
满满的 不仅白天的瞬间
闪念 会突然蹦出
夜晚的睡梦 更会
随时浮现 甚至喊过
对———绝对喊过
一次 又一次地喊过
———爸爸！
———妈妈！
穹庐笼盖了呼喊
时间漫过了空间
两个憨笑男孩儿的画笔下
太阳东升大山巍峨小鸟飞天
楼群高矗飞机翱翔轮船劈波
自由 在他俩的指腕之下
与想象齐飞 甚至比想象
还多了 歪七扭八的线条
和颜料放纵 导致的
过分的鲜艳 自由
超出了想象 想象
便更像 想象
比线丰富 比色彩放肆
合起来 便是
———童心了
便是璞玉待雕的 心灵
我问：为什么
不画画山坡上
那一片片的黄花呢 闻闻
多香啊 他俩吸溜着鼻子
闻 用力用心地闻
他俩没有闻到那香
我知道 三年级的毛孩子
没有把花香与父母的亡灵
联想到一起的能力 我说：画得真好 每人奖励
一百元
所有的给予资助 与捐献
都没有奖赏 更易
激起 孩子
向前 向上
的
力 量
自然 比生硬更艺术
用心 比艺术更自然
而我的自然
却遭到了 孩子
果断的拒绝
而且拒绝得 比身边的
校长 更果断
动人的果断
灿烂的果断
我知道 房塌了
可以建 楼倒了
可以盖 心毁了
谁
也扶不起来
两位地震孤儿的 果断
使灾区的重建
又获得了
一条
辽远的 地平线
金灿灿的鲜花 盛开在
平原高山 那是
遭劫众生的魂魄
再现的容颜 哪怕孩子们
没有闻到花香 没有感受到
香魂的弥漫 正是
九泉下的亲人们 环护着
他们的深情 舔犊的深情
但我却从孩子的身上
看到了
真正的
人的———精 神
那是人格的 起根发苗
绿油油的 我说：
从此 请大家把慷慨的捐助 换成
无言的精神关怀吧
从一棵草一朵花
一个人
开
始
一人
一个神
神 是什么
神是———自爱一神
一个魂
魂 是什么
魂是———自尊一魂
一个人
人 是什么
人是———自律
从每个人开始
让香魂 一丝丝
一缕缕 一片片
金灿灿地弥漫 鲜艳艳地
弥漫 漫向全国
漫向 整个人寰……
哦 圣香飘飘 萦绕净界
境界无边 香魂弥漫……
2010年4-5月草于成都-西安。6月1-8日 删定于京华。
（王久辛 首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出版诗集《狂雪》《狂雪2集》《致大海》、散文集《绝世之鼎》、报告文学集《东方红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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