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创心语
《唐山大地震》是我拍得最累的一部电影。我认为它的内容大于形式。在表现灾难带来的毁灭性视觉震撼的同时,我们更着重希望让观众感受到地震亲历者心底的那道伤口……———冯小刚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拍唐山大地震?其实这是我和唐山一个莫大的缘分。唐山大地震那年我18岁,家住北京。一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屋里所有东西都在响,我被妈妈推着往外跑。当时从楼梯逃生,一步好几个台阶地往下奔,从没想过自己能跑那么快。后来,搭地震棚,别人家人手多,而我是单亲家庭,就妈妈、姐姐。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身为儿子,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些关于地震的深刻记忆一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后来有个偶然的机会,我读了旅居加拿大作家张翎的小说《余震》。当时就有想把它搬上银幕的冲动,但这个项目需要巨额投资,一直没开拍。2007年秋,唐山市政府决定投拍一部纪念唐山大地震的影片,找到了我。当时,我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念头就是这部小说。
筹备拍摄之初,我前后找了不下30个朋友,在饭桌上给他们讲原小说《余震》的故事:一块楼板压住了一对龙凤胎,必须用杠杆施救,撬起一头,重量就会完全倾向另一端,这意味着姐弟之间只能有一个活命,而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抉择……被母亲忍痛放弃的姐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却带着对母亲的仇恨离开32年,让母亲每天都生活在愧疚和痛苦中……我每讲一次,听的人就哭一次,这就更坚定了我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决心。汶川地震发生时,《唐山大地震》的剧本刚改完第四稿,我们一直在找张静初饰演的姐姐能回家的理由,却没有很好的点。汶川地震让我们看到了让姐弟相认的契机:当年被救助的唐山人自发地组织了“唐山救援队”,这样场景中的姐弟相认简直天作之合。
这是我拍得最累的一部戏。坦白地说,我不担心文戏的部分,因为剧本可以控制,最难的是怎么制作地震的特效。为此我找来了许多“外援”,技术顾问和制作团队来自韩国、英国、南非等国,剧组堪称微型的“联合国”。需要说明的是,《唐山大地震》不像致力于展示灾难性场面的好莱坞灾难片,片中地震的镜头只有四分半钟,但这四分半钟却拍了两个月。有些高难度的特效镜头,需要6次拍摄,才能将镜头合成出所需的效果。三维镜头对我们也是考验,比如老吊车倒下,钢缆怎么崩断,吊的预制板怎么靠惯性冲到房间里,把人撞出去;地裂开,旁边的环境会受到什么影响,人的重心会倒向哪……这在开拍前都要做精密的物理测试。结果是:搭建震前实景街道2000万元,地震特效3000万元,再连人带部队带道具,占到总预算的三分之二。我们使用了所有能用上的世界上最先进的东西,要知道,我们拍的不是想象,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地震,如果拍的不像,整个故事就不成立了。
虽然有高超的特效,但我坚持认为《唐山大地震》是一部内容大于形式的电影。在表现灾难带来的毁灭性视觉震撼的同时,我们更着重希望让观众感受到地震亲历者心底的那道伤口。参与影片拍摄的群众演员,大多是唐山本地人。演员们错季节拍摄,只能穿背心裤衩,非常冷。有一场震后大雨的戏,群众演员们在雨里瑟瑟发抖,有位母亲抱着孩子,不知道淋了多久。我对她说:“对不住你啊,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愿意让她淋这么久的雨?”这位母亲答道:“地震的时候我就像她这么大,才三四岁,我想让她跟我一起经历一下这种感觉。”在唐山,每到当年地震的时间,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祭奠方式: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烧纸钱,悼念地震中的逝者。电影里有场烧纸钱的戏,群众演员们一开始说话,就声泪俱下。他们那种哭泣都是真的,他们说的话,如果录下来,每句都是在戳人的心窝。当时,整条巷子一片哭声。拍完后,我喊了几次停,群众演员们仍停不下来。到最后,剧组里所有人都陪着他们蹲在地上,守着火苗和纸灰,哭成一片。
正是因为这样的拍摄经历,我才真正感受到唐山人心底的这道伤口。当人性被天灾逼到极限时,我们看到了亲历者内心的崩溃和坍塌。这种伤痛不仅是地震发生的瞬间,也不仅是失去亲人的那一刻,更是伴随着那些幸存者日后每天的生活。《唐山大地震》的故事是残酷的,母亲面对的是一个死局,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将为此纠结一生。而徐帆饰演的母亲李元妮选择了救儿子,注定了她将一生背负起对女儿的愧疚。她二十几年都不肯搬家,不嫁人,将丈夫和女儿的遗像供奉在家中。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得了无痕迹,震塌的房子也都得以重建,但她内心深处的这道伤口,实际上一直没有愈合,李元妮就是守着这些心灵深处的废墟。可以说,地震只有23秒,而本片那些主人公内心深处的余震却持续了32年。
很多看过电影的观众说,《唐山大地震》让他们几度落泪,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实际上,我在拍摄和剪片的过程中,一直试图控制影片的情绪。我想,观众的泪水是被影片里彰显的大爱所感动的,虽然看见的是一场灾难,但心却是温暖的。我一直痴迷于人性中最柔软的部分,我的影片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这个核心一直不动摇。像《天下无贼》、《非诚勿扰》等片子里,人物不管怎么调侃,怎么不着调,朋友之间和亲人之间的情感自觉不自觉都会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