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析方法绑架的经济学

    经济学大量使用数学,但数学是借助一定的分析方法进入经济学的,数学与分析方法相辅相成。

    对于经济分析来说,有些视角是无法回避的,如动态与静态、均衡与非均衡、长期与短期。面对动静态视角,严格的经济分析必须选择到底是动态还是静态,同样,对均衡非均衡、长短期也必须作出选择。

    在经济学的早期,经济学家们没有使用数学,这令他们的分析方法非常灵活,时而静态时而动态,时而均衡分析,时而讨论非均衡情形。现代经济学教科书将古典经济学说成是静态均衡理论,但实际上古典经济学也包含了大量的动态分析,如对经济过程的全面分析(包括向均衡的调整、利润率有下降趋势、经济趋于具有长期均衡性质的“静止状态”、经济增长理论,等等),其中经济趋于“静止状态”被称为“高雅的动态学”。

    进入边际主义和新古典时代,经济学发展到了相对较高的阶段,经济学家们开始使用数学和构造相对完整的模型。比较典型的是瓦尔拉斯创立了一般均衡理论,马歇尔发明了局部均衡理论。经济学开始将主要分析方法定位于静态均衡分析。

    马歇尔在《经济学原理》中不断提醒静态分析的局限性,指出其偏离现实,甚至直接称其为“静态的虚构”,但他最负盛名的局部均衡供求模型正是在这虚构的静态下得到的。这反映了一个道理:静态均衡分析是做模型的需要给逼出来的。

    静态分析和均衡分析都有利于构建模型。静态分析是在对许多现实因素进行简化和抽象后得到的,它将所有因素或变量都置于同一个时点,不同时期的影响、变量的变化率等都不考虑,尤其是没有加入预期因素,因为那样会使分析繁琐不少。均衡分析与静态分析有大体相同的优势,它所用的供求等式和主体的最优化都能求取明确的解析解,后者代表主体选择和其他变量的具体值。静态和均衡放在一起构成了模型分析的“最佳组合”,它在静态与动态、均衡与非均衡两个视角上都选取了最容易的方法。这便是静态均衡分析受经济学家青睐的原因。

    静态均衡分析后来在希克斯、萨缪尔森、阿罗、德布鲁等人的手中得到了充实和完善,现在它已完全成为经济学制造理论和模型的模具,从此开始左右经济学的发展。如果一个经济问题大体能够嵌入这个模具,它就可以获得理论或模型解释。随着经济学现实性假定的放松,在非现实假定的帮助下大部分经济问题都获得了一个静态均衡的解释。最典型的就是一般均衡问题,在瓦尔拉斯贡献的基础上,它已被构造成一个庞大的理论体系,并居于现代微观经济学的核心位置。20世纪80年代之前,其他经济学分支的基本理论都属于静态均衡序列。

    然而,这样出笼的经济学其现实性可想而知:有些理论偏离现实,另一些则近乎于纯虚构。究其原因就在于非现实假定排除了现实中非常重要的因素,比如预期和不确定性。相反,一些现实中并不十分重要的因素却被置于静态均衡模型的核心,如锱铢必较的均衡、市场出清。其实,放在一个不间断的动态过程中,某一时点的供求不必正好相等,大体相等就可以了,未售出的商品可以下一个时间再卖,在动态下它不是一个问题,而在纯静态下,有多余的商品未售出,经济学必须说明这是否意味着市场是无效的,它还牵扯到价格是否具有弹性等问题。

    经济学使用静态均衡分析就像企业雇用一个技术工人进行生产一样,工人的技术水平决定了产品的质量和性能。尽管大部分问题获得了相应的理论,但过于复杂的现实因素不能纳入静态均衡分析,由这些因素主导的问题也得不到解释。   

    如果不考虑逻辑一致性,单纯从理论的现实性来看,静态均衡分析主导的经济学还不如早期经济学。排除迈向均衡的协调过程是其另一大弱点,价格更极端地假定为完全弹性,令非均衡瞬间调整到均衡。在一般均衡中,调整过程交给假想的“拍卖人”,“拍卖人”协调形成均衡价格后供求决策才生效,这样的话,现实中根本就不会出现非均衡了。    

    经济学的这种状况引起了经济学家的不满,仅有静态分析和在此基础上的比较静态分析,经济学还不能胜任对现实的解释,因为现实是一个不间断的动态过程。

    马歇尔除了抱怨静态分析外还意识到,放松纯静态的假设就能增加经济学的现实性。希克斯为构建动态理论付出了努力,他把经济的动态过程当作包含一系列的暂时均衡来处理,这样在动态领域内保持了均衡分析,而他的暂时均衡就是一个时点上的静态瓦尔拉斯均衡,这是将瓦尔拉斯均衡进行改造而来的,包括生产者、消费者的各种均衡条件也是对静态均衡的小幅修改。希克斯发明这种动态理论一方面是对静态瓦尔拉斯均衡的认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有发现进行动态经济分析的数学工具。遗憾的是,希克斯费尽心思发明的动态理论并未得到经济学界的承认,这或许与它没有数学结构有关。

    20世纪80年代,一种数学化的动态分析方法开始用于经济增长理论和宏观经济学,这就是动态一般均衡。其中,每一个变量都有时间路径,不同时期之间存在关联,它将静态的一般均衡完全移植到动态中,每期或每个时点都是一般均衡,求解代表性主体的动态最优化就可以得到最优的控制变量路径和状态变量路径。

    经济学将动态一般均衡(或一般的动态最优化)当成了救命稻草,仿佛它解决了经济学在动态分析上的无能和无奈。自此以后,凡有动态问题必用动态一般均衡。至今它已渗透到宏观经济学、国际贸易理论、金融学、货币经济学等诸多领域。动态一般均衡被经济学看中,除了它赋予每个变量一个时间路径外,还因为它沿袭了经济学传统的最优化行为和均衡假定。

    经济学寻求动态分析的初衷是为了让经济学更接近现实,而使用动态一般均衡虽然圆了动态分析的梦,丰富了经济学的分析工具,却令经济学离现实越来越远。静态一般均衡将经济在空间维度上完美化了,动态一般均衡则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将经济完美化了,在分散决策下整个经济协调问题都被彻底规避了。宏观经济学的一个最新学派用动态一般均衡构建了实际经济周期理论,试图以此解释经济波动。协调不佳本应是经济波动的重要原因,但动态一般均衡方法却能在排除协调过程和协调的必要性后演绎出经济波动,更荒唐的是,居然得出结论:失业是失业者的最佳选择,即基于最优化的考虑,用闲暇代替劳动。

    经济学欲构建模型就逃不出静态均衡和动态一般均衡两种方法,这两种方法是进入经济学主流的通行证,避开这两种方法的理论似乎永远都没有机会成为主流。它们能保证理论或模型的逻辑一致性,却令经济学丧失了现实性,这是由分析方法所决定的经济学的宿命。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