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

    5月18日，本报报道了备受关注的世界首例“先天性双侧颧骨上颌骨缺失”病患者——“坑面女”王娜成功“脸”的消息，在社会上引起热烈反响。“坑面女”成功攻克了哪些难关?创新点在哪里?具有何世界意义?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访了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院长赵铱民。

    碗缺了一块，可以补上，但凭空造一只碗，就会很困难

    记者:王娜手术为何是世界首例?

    赵铱民:“后天性上颌骨或颧骨部分缺失”在现实生活中是常见的,对此的修复技术也较为成熟,西方国家有很成功经验,我们在不断学习和借鉴。王娜所患“先天性双侧颧骨上颌骨缺失”病例,世所罕见,成功治疗再造,难度很大,确为世界首例。

    记者:王娜手术整复的难点、难度在哪里?

    赵铱民:王娜手术涉及牵张成骨、显微外科、正颌外科、牙齿正畸、口腔种植、整形美容、义齿修复等学科与技术,作为单项手术,这些技术在国内外已较为成熟,但同时运用于一个人身上,则具有前所未有的复杂性,打个比方,碗缺了一块,可以补上,但凭空造一只碗,就会很困难。最开始,做手术整体方案时,是最难的阶段。多个专家反复观察、研究,但谁也拿不出方案。最后,大家一起研究,决定多学科合作,集成创新。我们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最终能够让世界首例“坑面女”成功变脸,得益于我们掌握了上述7方面的先进技术,具备集成创新的坚实基础。

    记者:能否介绍一下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所取得的科研成果。

    赵铱民:口腔医学院的前身是由中国人创办的第一所牙科学校,始建于1935年。目前,口腔医学院已成为全军唯一集口腔医学教育、医疗、科研为一体的高等院校和口腔医学基地,所取得的科研成果,在我国口腔医学发展史上填补了数十项空白,如成品总义齿、种植磁附义齿、颌面战伤损伤机制及救治原则、骨形成蛋白的成骨机制及在骨缺损修复中的应用、组织工程皮肤、颌面缺损的智能化仿真设计与快速修复等都是国内首创的科研成果。

    记者:王娜手术主要经历了哪些阶段?

    赵铱民: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颧骨牵张整复——由于患者双侧颧骨严重发育不足,为了改善面型,为二期上颌骨重建创造必要的骨性支撑条件。第二阶段:采用带血管的腓骨-肌肉-皮肤的复合组织瓣进行上颌骨重建,同时修复软组织缺损,开始牙齿正畸治疗,为咬合重建做准备。第三阶段:移植腓骨及软组织愈合后,进行牙种植体植入、下颌骨矢状截骨、软组织(鼻)整形,为最后的种植义齿修复,牙列重建做准备。

    记者:在这三个阶段手术中,那一个阶段难度最大。

    赵铱民:第二阶段手术难度最大。在这一阶段,我们从王娜的左小腿截取12厘米的小腿腓骨,连同血管和肌肤,断成三节,塑成马蹄形的上颌骨形状备用,然后从王娜的面部上唇人中处开刀,分别向两侧展开,切成丁字形切口,露出一期手术已经牵张成型的颧骨,在颧骨下端,与塑造成型的腓骨两端打成凹槽,进行对接,四周用钛网进行固定,空隙部分用微小的碎骨进行填充,使塑成型的腓骨两端与颌骨充分连接。手术的首要风险表现在血管的对接上,若血管发生血栓堵塞,会造成植入腓骨的坏死,直接导致整个手术前功尽弃;第二个风险是王娜属于先天性上颌骨缺失,腓骨前后、上下位置的固定无法参照;第三个风险是王娜的颧骨非常脆薄,与腓骨做成的颌骨进行固定,稳固性成问题。

    王娜手术为何不考虑“换脸”

    记者:在手术中,您就没有想到失败吗?

    赵铱民:想到了,因此,对王娜的每一次手术,我们都做了特别精心的准备,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

    记者:在王娜手术中,听说运用了模型外科技术。能否介绍一下?

    赵铱民:现代医学的发展,模型外科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在王娜术中,我们利用CT技术,把颜面部拍下来片子,然后通过计算机复原成一个数据模型,非常准确地把手术目标部位复制出来,进而在模型上模拟我们要做的手术,整个过程完全按照逼真的手术模式来实施,这使我们的正式手术更精确。 

    记者:不久前,一位美国学者完成了全球第一例全脸移植手术,突破“换脸”技术瓶颈,对王娜手术考虑过“换脸”吗?

    赵铱民:在综合评估王娜的情况后,我们认为“换脸”手术风险很大,最大的风险来自于强烈的排异反应。要知道,这种复合组织移植的排斥要远大于单一组织移植,而大量的免疫抑制药的使用,将带来肝肾毒性等一系列问题,患者还有由此罹患其他疾病的风险。在权衡利弊之后,我们最终还是确定采用自体组织移植。

    记者:王娜的整个治疗过程,是一个大工程。经历之后,有何收获?

    赵铱民:通过对王娜的治疗,我们积累了多科协作技术创新的经验。在对王娜的手术治疗过程中,颌面外科完成骨骼框架搭建的设计与重建,正畸科完成颌骨框架的空间位置匹配,种植科完成人工牙根的植入,修复科完成义齿的镶复。这些学科都有自己的要求、原则、规范,如果都只从本位出发,协作就很难进行。如在王娜颌骨再造中,颌面外科希望移植骨头小一些,但修复科、种植科考虑患者吃饭、面容问题,希望移植骨头大一些,于是,双方发生争论,最后,大家以病人为本,形成一致意见:让上颌骨扩大,下颌骨后缩。实践证明,这样的治疗方案,取得了最好的治疗效果。

    七个学科的十七位教授

    参与王娜手术

    记者:口腔医院就是看牙的吗?

    赵铱民:认为口腔医院就是看牙的,是不全面的。在国外,口腔医院通常是看牙的,但在我国,不叫牙科,我们的口腔医学除有牙科之外,还包括一个很规范的颌面外科,从眼以下,脑以外,颈以上都是颌面外科的范围。因此,我国的口腔医院跟国外的口腔医院是不同的,它有更广的工作范围。  

    记者:每年,口腔医学院都要挤出一部分经费,为弱势群体、贫困家庭患者做手术,王娜就是其中之一。学院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铱民:关注弱势群体,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曾是一个插队知青,对农民的疾苦有着切身感受。有了专门知识后,我就总想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王娜是一个弃婴,一位善良的农民母亲把她捡回家,并养育了她。王娜的身世感动着我和院里的每一个员工,大家为她捐款,有7个学科的17位教授主动参与王娜手术。

    记者:王娜手术成功的意义何在?

    赵铱民:王娜手术的成功有诸多启示:一是对于面部严重缺损畸形患者的重建,手术的周密设计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把治疗阶段调换变动,或者试图通过一次手术重建缺损都是不明智的;对于高难度重建病例,治疗策略将多个单独的技术有机地串连在一起,并相期应用,重建的难度可以不断被降低,直到重建成功。二是要完成高难度手术,必须掌握当前颌面外科及相关学科的最新技术和流行技术,还要加快对手术导航、机器人手术的学习与应用。三是汇聚多学科的技术与经验,就能完成一个学科所不能完成的工作。王娜手术的成功说明:多学科合作是当今医学发展的主流趋势,更是一个学科跨越式发展的必由之路。

    记者:口腔医学院姓“军”,其科研实践与军事有密切关系,那么,王娜手术成功有何军事创伤医学意义?

    赵铱民:资料表明,在现代战争中,颌面部战创伤的发生率为20-25%,晚期颌面部严重软硬组织缺损畸形发生率约占30%,如伊拉克战争中颌面部战创伤就达23%。对于这部分伤员,以往由于缺乏重建手段和技术,使得修复效果不好,且不能够达到功能与外形相和谐的重建。要在战时做好卫勤保障,提高部队战斗力,我们不能等待战争开始后才去摸索学习重建技术,必须在平时就做好技术储备。特别是对于复杂缺损的重建技术,在和平时期就要不断积累,战时就可以得心应手地应用。王娜手术的成功就是平时为战时积累经验,平时为战时作技术储备。只要我们平时注意追踪新技术,掌握新技术,勇于不断地挑战复杂颌面部缺损的重建难题,就能为战时颌面部复杂战伤积累经验与技术,提高颌面战创伤组织缺损畸形的修复效果。

    □2006年4月16日,王娜到四医大口腔医学院颌面外科求诊。

    □2006年5月25日,王娜被确诊为“先天性双侧颧骨上颌骨缺失”症。

    □2006年5月28日,四医大口腔医学院决定免费为王娜实施手术。

    □2006年6月至8月,四医大口腔医学院多次组织专家会诊,制定分次分期治疗的总体手术方案。

    □2006年9月5日,对王娜成功实施一期颧骨牵引手术。

    □2006年9月,台湾朋友送来600美元捐款;9月7日,王娜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面有1000元人民币。

    □2007年2月16日,青海塔尔寺主持西纳活佛及僧众为王娜捐助2.6万元人民币,其中,西纳活佛个人捐献1万元人民币。 

    □2007年4月18日,河北一位名为“指环丢丢”的网友创作了名为《风筝》的歌曲献给王娜,另一位网友“吕妍”为《风筝》配上曲子;四医大口腔医学院将这首歌录制完成,这首网友谱写的歌一直伴随王娜二期手术现场直播。

    □2007年4月18日,四医大口腔医学院根据王娜面部扫描结果,为她制作一幅面部骨骼模型,并进行“模拟手术演练”。

    □2009年3月14日,顺利完成腓骨瓣牙种植体植入、下颌骨矢状截骨和鼻部整形手术。

    □2010年5月17日，四医大口腔医学院院长赵铱民，为王娜镶上漂亮的假牙。

    （本版图片均由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提供，绘图：苏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