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瞬即逝。猛然发现,我离开大学校园已经二十年了。有的夜晚,梦中回到毕业之际的宿舍,遍地狼藉,八张床都空了,最后离开的我在捆扎行李,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那样清晰,二十年了。
在我对大学生活的印象中,老师、同学的身影凝结在时间的记忆中,是最为宝贵的。
我至为感谢当年郑大对中文系必修课的设置,为我打下受用一生的扎实的专业功底。当年的中文本科,专业基础课程实打实地有三年。印象深刻的导师有教授《史记》的郭双城,他应该是南开大学毕业的,我们毕业之际他病逝,53岁。先生的学术资料没能查到,我只存有他主编的一本教材。他北方气质,魁梧,走路很快,常穿的中山装毫不讲究,我注意到他那时而戴上时而取下的眼镜很旧很旧。最有趣的是先生在课堂上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先密密麻麻写在厚厚的讲稿上的,包括评述本纪与列传人物的幽默的点题,包括题外话,包括问候语。奇特的是他依照讲稿娓娓道来一字一句讲述,并不枯燥呆板,反而如行云流水,思路缜密,峰回路转,令学生们听得趣味盎然。可惜当年我是个懵懂的学生,但求分数,感受肤浅。直到现在回忆,才体味到先生沉浸于学术与教学中的缜密严谨,对莘莘学子的用心良苦。他的英年早逝,是否因为心力太过消耗啊?近年国学风靡,我翻查很多解读《史记》的书,各种版本中有的说法不一。我拿不准,想起当年,课间求教时先生立刻解答,神情专注而认真。先生而今在哪里呢?!
记得1995年生孩子,孕期有闲看书,曾读到杨绛先生追忆她的父亲补塘先生晚景,说父亲中年之后常于老宅庭院中吟哦金农诗:“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那时只觉得虽意境萧索但仍唯美,今天回忆那些已经过世的老师们,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讲台上的风采神韵清晰如昨。当年读诗惘然,而今却潸然泪下了。
同学中间我想起更多的是我的女同学们。刘萍学姐比我要高两届,当时在校是引人注目的才女“校花”,能诗善画。有个暑假学校筹办校庆,我们整整相处两月。她身量高挑,桃花般的面庞,一双明眸如秋水照人。学姐绝美而端庄,言语不多,有冷傲之名,但我却觉得她对我这个学妹照顾有加,在校宣传部画完宣传画,就带我去买雪糕吃。想来我们那时也就十八九岁。2003年我出差去广州,她那时在广州工作,我们专门联系见面,聊得很高兴。当年的校花,青春的光芒已敛去,一袭黑衫,俨然成熟优雅的知识女性,依旧很美。
我始终难忘是大学入学的那天,新生去排队注册,我前面是一位头发剪得短得像男孩、又别着发箍的女孩子;去排队体检,前面还是她。我们相视一笑,愉快相识。她就是后来在中国文学批评界大名鼎鼎的何向阳。她在大二还是大三摒弃了她那特别的发型,我已经不记得了;后来留起来并在二十年里始终如一的长发却是浓密乌黑的自来卷,恰如古希腊女神。她的美貌是惊艳的,而她在学术道路上的跋涉则如苦行僧般,两者有如此惊人的反差。我们是同窗好友,多年倾心交谈,次数却不频繁,毕业后各自忙碌但互相关心。我因此知道她并不单调,有自己坚守的精神世界和高雅的生活品位。她出版专著,一本,又一本;她行万里路,远涉西北、海外,写纪行;她获奖了,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我为她感到骄傲,我的优秀的好同学。
前几天看黑泽明的作品《未休矣》,写一位退休的老教师,他的学生们每年为他祝贺生日。影片有一个细节:师生酒酣之际,重复当年稚子的游戏,齐声问道,“做好准备了吗”,老师则微醺答曰“还没有呐!”。黑泽明在生命哲学的思辩中,始终坚持深刻地探究。是的,我们在人生价值的不懈追寻中,还远远没有准备好;但我们将从母校给予的起点出发,再出发,继续坚韧地坚持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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