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舞台上浓郁地流动

    北京人艺的新戏《窝头会馆》有着如下看点:首先它是著名京味小说作家刘恒的舞台处女作,起手不低;其次它集中了人艺近年来活跃于影视剧圈的演员和导演,人气旺盛;其三它的舞台风格接近人们对于北京人艺传统韵味的把握,京味儿浓郁。这些看点促成了演出的叫座儿与各方好评。

    戏继承了老舍《茶馆》和《龙须沟》的风格传统,用写实笔法表现解放前夕北京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和喜怒哀乐,展现他们的智慧、幽默与苦涩生活,从而折射时代色彩及其变迁,其中塑造了一批生动鲜活的底层小人物形象,用大量生活流的场景和活泼泼的市民方言来吸引和打动观众,收到很好的演出效果。剧情聚焦于一个叫做“窝头会馆”的老旧四合院里的日常生活,开场是田翠兰和金穆蓉两个各有性格女人的邻里掐架,把各个住家陆续牵带上场,然后用散点透视的方法来观察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在这个环境里生活、展现各自的悲喜忧愁。情节逐渐集中到了肖保长父子背靠社会对于院里人们尤其是主人公苑大头的欺压,直至苑大头中了保长儿子的枪弹死去,深刻揭示了那个时代苑大头一类小民的悲剧命运,把大的历史趋势下小人物的生存困境与他们挣扎中的彼此龃龉展现得淋漓尽致。而突破这种危机的正义力量体现在剧中看似与世无争的两个年轻大学生身上,他们躲避着长辈们的邻里碰撞,去向外在社会寻求变化,成为改变这一切的推手,戏剧的希望在他们身上。

    刘恒对于北京近代生活的熟悉和深入发掘成就了他的创作,对于那个他并未经历过的环境竟然写得如此血肉丰满,实在是难能可贵,而他对于特定历史生活的有意味选择也使其首部剧作获得相当的成活率。剧作的设置铺排显示了刘恒对于写实戏剧编剧技巧的特殊驾驭能力,他巧妙地用生活流引出人物,而不是“自报家门”地刻意介绍他们,为观众渲染出浓郁的生活实感,然后再把戏情拢到主要人物身上,并逐步揭示出剧作的主题——他所要表达的意旨。这和老舍《龙须沟》的手法相似。除了苑大头与住户们的情感和矛盾纠葛、与保长父子的冲突外,戏还有两条副线或隐线,被巧妙地设置成两个小小的悬念:一是苑大头以前从古月宗手中盘下“窝头会馆”的秘密,二是他的痨病儿子躲在楼上看书原来是在和金穆蓉的女儿一起印制宣传新中国的传单。选择生活流的表现手法使刘恒恰好能够调动起他的创作特长,把自己浓郁的“京味儿”语言注入话剧台词,生动、质朴而原生态,这使他得以继承老舍的衣钵。当然,仅有生活流是不够的,如果对于生活本质的概括力再强一些,戏会更加有思考性。

    人艺一批优秀演员在舞台上集中焕发了光彩,使刘恒笔下这些贫嘴、乐观而又猥琐、无奈的北京底层小民——被艰辛生活压榨得憋屈但又不甘的性灵,一个个活泼泼地蹦了出来。何冰饰演的苑大头既生活化、实在化,又有着丰富的内心情感——一个对弱病儿子倾注了全部心血的父亲。濮存昕跳出以往的路数,装扮了一个迂腐邋遢、唠叨风趣的前清秀才古月宗,拓宽了戏路,值得赞赏。宋丹丹的田翠兰、徐帆的金穆蓉,一个信佛一个信耶稣不断掐架的女人,形象鲜活、有血有肉,为演出增色不少。杨立新的肖保长则一改过去作品中习见的刁钻横蛮模式,增添了一缕忍让狡猾。

    在这个戏里,林兆华导演把自己隐藏在了演员身上,依靠充分调动演员的创造来完成作品,但仍然可以看出他的一些有意处理。例如苑大头中枪后,有很长的台词与表演,一反全剧的既定写实风格,调动起大写意的手法,让他从地上翩然而起,与大家一一交流惜别——台词中说他“血一直往外冒”的情景并没有具象展现。当然,这里他不再面向人物而改为面向观众说话,让人感觉稍微有些风格“跳出”。

    舞台设计整体风格十分符合剧作与导演的写实要求。大幕拉开,一座黑旧的北京砖木结构小院生动坐落在观众面前:当面双层带外阶梯的小楼、两侧逼仄的厢房和灶间、到处堆满了杂物而显得芜杂拥挤的墙院,后来院中还摆上了古月宗的棺材——这一切为生活流的表演烘托出质感,也给北京观众带来亲切感和熟悉感。

    老舍手法实际上是由易卜生写实剧和契诃夫写实剧的基础上升华而来,把西方客厅剧和贵族生活剧转到平民视角,从而创造性地开辟了北京人艺着力表现北京底层市民生活的演剧传统和风格。当然,北京人艺也有演出《蔡文姬》那样写意戏剧的时候,但人们心里认可的北京人艺演剧风格则以前述为其代表性。很高兴成熟作家刘恒的加盟,尤其在眼下这种戏剧断档、缺乏高层次剧本的饥渴状态下,用新的力度继承和把北京人艺的演剧风格向前推进了。值得一提的是,刘恒并非贸然由文字进入戏剧的,他早已有了影视剧的经验,他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就曾被改编为评剧而获得广泛影响,《窝头会馆》应该说是他长期揣摩舞台剧的结晶。刘恒之所以产生了话剧创作热情,也与北京人艺院长张和平的慧眼识才和热情邀约分不开。在这新的力量加入下,我们期待着北京人艺的艺术天地更加宽广。（本报记者王小润 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