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
张克非 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苗高生 政治与行政学院退休教授
杨林坤 历史文化学院教师
张 果 新闻与传播学院05级本科生
门一帆 法学院06级本科生
张克非:一所好大学,不但要有大师和大楼,更要有被师生口耳相传的故事。这些故事传承着志气高洁的学者气质、规范高深的治学态度、爱国爱校的赤子之心。
杨林坤:说到兰大的故事,在校内流传最广的莫过于老校长江隆基擀面板的故事了。江校长是在1959年从北大副校长的位置上调到兰大的。为了稳定教学秩序,提高教学水平和科研水平,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关爱人才。邱峻教授当时是从内地调到兰大支援现代物理系建设的教师之一。为了关心他的生活,江校长给邱峻教授送了一张松木做的擀面板。这普普普通通的一件物品,在上世纪60年代却是十分珍贵的,充分体现了江校长对教师的深情关爱。
苗高生:正是由于江隆基对知识分子的贴心关怀,在他治校的几年及其以后的年代里,兰大学术空气十分活跃,科学研究蔚然成风。他治校时期确定并重点支持的17个重点学科后来大部分发展为学校有重要影响的学科,他们中的许多教师成为知名学科带头人,有4人被评为院士,使兰大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
张克非:在江隆基校长之前,上世纪40年代国立兰州大学时期的老校长辛树帜也为兰大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1957年他出席全国政治协商会议期间,应邀参加了毛泽东主持的最高国务会议。在听了他对发展全国农业生产和开展古农学研究的汇报后,毛泽东称赞不已,并说他的名字取得好,“辛辛苦苦,独树一帜”。兰大校训中的“独树一帜”即出自于此。
辛校长主政兰大后,即着手进行兰州大学机构的调整与建设,将原甘肃学院改为政法学院,将原西北医学院分院改为医学院,并按综合大学模式增设了文学院、理学院,兽医学院,从而使当时的兰州大学成为包括文、理、法、医、兽五大学院的有特色的综合性大学。当时校内流传着一句歌谣,“辛校长办学有三宝,图书、仪器、顾颉老”。其中的顾颉老就是指应辛树帜邀请来兰大任教的以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为代表的一批名教授。一时,兰州大学学者云集,声誉日隆。辛树帜还大量购置图书仪器设备,搜集到了十余万册古今图书,其中尤以文史类书刊最为丰富,被顾颉刚赞誉为“卓然为西北巨藏矣”。
张果:在科技界,还广为流传着师徒三代勇闯地球“三极”的故事。
1990年3月3日,秦大河作为“国际横穿南极考察队”中唯一的中国人,徒步横穿南极大陆,不仅把五星红旗插在了南极点,而且采集了800多个雪样,特别是采集到南极洲“不可接近地区”内一套完整的珍贵冰雪样品,填补了冰川学研究的空白,成为世界上唯一全部拥有南极地表一米以下冰雪标本的科学家。而秦大河在兰大求学时的老师,著名自然地理地貌学家李吉均院士则几乎在同一时期完成了对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高原隆升问题的系统研究。
秦大河成功横穿地球南极的故事引起了当时还在兰大地理系读书的效存德的兴趣。他放弃兰大保送研究生的机会,考取了中科院冰川所,如愿成为秦大河的研究生。1995年5月5日10时55分,经过13天的艰苦跋涉,中国人首次以徒步方式到达北极点的行动大获成功。被同伴称为“小年轻”的效存德千方百计带回了从北纬47°至90°覆盖了北半球一半地区的雪芯、海冰等200多个样品,为研究北半球大陆、极地区气象信息、现代环境信息,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实物资料。至此,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高原和南北两极上都留下了兰大人的身影,成为兰大人勇攀科学高峰的生动见证和真实写照。
门一帆:上世纪80年代初,随着中西部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拉大,兰大校内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孔雀东南飞”的现象。走有走的理由,留有留的追求。
1991年,黄建平被国家教委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授予“作出突出贡献的中国博士学位获得者”称号,并获得首届“赵九章优秀中青年科学工作奖”等荣誉。随后他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先后在美国得克萨斯州A&M大学和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做研究工作,后留在加拿大、美国相关部门工作。优厚的薪酬使黄建平一家三口过着恬淡、无忧的生活。有一天黄建平正在割草时,电话响了,没想到是导师丑纪范院士打来的:“一个挺优秀的人,老在割草,岂不是荒废生命?不如回来干些事吧!”2003年,黄建平作为校内特聘教授回到了兰大。在他和其他老师的努力下,兰州大学大气学院于2005年建成了国际标准现代化半干旱气候与环境观测站,这是我国自主建立的第二个CEOP站,也是全国在高校建设的第一个国际气候观测站,现已被批准加入国际二期CEOP项目,成为参加此计划的全球协同加强观测站之一。
张克非:兰大的故事千千万,兰大的故事万万千。一辈子为本科生讲授量子力学课的钱伯初教授的故事,扎根西部30多年开拓电磁固体力学研究新领域的郑晓静、周又和夫妇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无形中铸成了以“自强不息,独树一帜”为核心的兰大精神,成为兰大发展中不可替代的永恒动力。
【兰大】精神
四载系一生
十年砍柴
十六年前的盛夏,金城兰州槐荫蔽日。兰山脚下的火车站台上,泪眼纷飞,充溢着离愁别绪。我透过车窗,望见南面山坡上,一棵棵还未成材的树木,那是我们兰州大学的绿
化基地。四年里,我们每年都要从红山根爬上去,为树苗松土、除草。“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蓦地南唐后主这句词涌上心头。对那个即将寄身于兹的都城,我有许多的憧憬,也有一丝丝惶惑。我不知道,兰大四载的受教,能否使我在满城冠盖的京华生存下去,进而崭露头角。
兰大对我一生,是不可替代的。这不仅因为我把最美妙的四年韶华留在那里,还因为我的气质、我的品格、我处事阅世的方式、我求学为文的门径,都和兰大这所大学,兰州这座城市有着莫大的关系。
结识过许多兰大校友,或年长,或毕业未久,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又来自天南海北,但因为在同一所大学里得授学业,身上或隐或现地有某些共同的特质。我总结这种特质是质朴、真诚、坚毅,不尚浮华,骨子里多多少少有一份孤傲、自重。以我有所交往的党国英、刘洪波和秦晖夫妇为例,为文为学,所注重的并不是那些被媒体爆炒的时髦概念,而是关于中国农村前景、中国社会转型等一些实实在在的问题。这样的视角,这样的路径,不能说与求学或执教于兰大的经历没有关系。兰大和兰大人,总把目光投向与我们这个民族生存关联度最高的区域,绝非偶然。且不说人文科学,即使是为兰大所特长的一些理工科专业,如化工,如核物理,如冰川学、如沙漠、草原的研究,这是一些需要大拙才可能有大巧的专业,耐得住寂寞、抗得住诱惑才能有所成就。
陇原,从来就不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地带,但陇原以及兰州在中华文明形成过程中却是不可替代的。北部的蒙古高原、西南的青藏高原、东部的黄土高原,在此处汇合,挤压、争雄中留下了通往西北狭长的河西走廊,这个走廊一直是中华民族的生命走廊。黄河在三大高原挤压的褶皱中,曲折蜿蜒,终于在兰州地区,突破重重关山,一泻而北上,从兰州开始,黄河流经的便是中华文明的中心地区。润泽河套,襟带秦晋,奔涌于中原,从齐鲁入海。说兰州是黄河所孕育的文明第一站,亦无不可。和中下游相比,此地或许环境过于恶劣,城池稍显窳陋,居民略输文采。但兰州以及陇原文化独特的气质,深深影响着兰州大学。大学,需要大师,需要大楼,但也需要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兰州的气质是悲凉、内敛而静穆的,她处于山河之间,静静地阅过千年的兴亡盛衰。商贾们涉险求利、行走丝路上的驼铃,大将们万里拓边、扬汉唐声威的旗帜以及春闺里的幽梦、无定河边的白骨,在兰州沧桑的眼神里,都化成黄河边那些个歌子。她不张扬,不媚俗,她甘于寂寞,千年来,渗透到骨子里的悲凉修炼成兰州这份宠辱不惊的静穆。
我以为,在中国名校里面,兰大气质犹如兰州较之于其他大都市。
2003年国庆长假,毕业十年的我和一些同学回到兰大,先在一草一木异常熟悉的盘旋路校区徜徉半日,然后跋涉到夏官营的新校区。随便问一位年轻的学妹,她告诉我校园后面那座光秃秃的土山叫“萃英山”。我想萃英二字,有集聚英才之意,更有赓续兰大传统承继血脉气质之意。1909年,先辈筚路蓝缕,创立这所学校于萃英门时,当时目之所及,不也是荒凉的黄河滩,以及黄河北岸更为荒凉的白塔山?
如果要讲办学的硬件,即通俗所言的“大楼”,直到我求学的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和兄弟院校相比,兰大实在是寒酸得很。教学楼仅有新、旧两座,中文系、新闻系蜗居在新文科楼七层;学生的住宿条件也不好,2、3号宿舍楼破落狭窄;连绿茵球场都没有,同学们只能在尘土飞扬中踢球;学生最主要的文娱生活是去简陋的礼堂看电影……这一切,并没有影响老师教真学问,学生求真学问。
我想彼时支撑兰大师生施教求学的,是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在硬件不如人的条件下,做出成就,更足以傲视他人。我毕业离校时,兰大学生的美誉度甚高,教育界有“兰大学生基本功扎实”之说。我以为,这种“基本功”,其一是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即学习的能力。我们刚毕业时,外语、计算机等“时髦”知识不如北京、上海等地高校毕业生,但在工作中这种缺陷能够较快地弥补。其二是对现实问题的关注度和认识水平。我们的同学中,大言炎炎者少,可看现实问题,能透过各种概念、名词缠绕的外表,直指其核心部位。其三是适应国情的能力,即吃得起苦,受得起委屈。我记得毕业时我和另两位校友一起分配到北京一家破败萧条的国有大企业,工作、生活条件很差,那时候的大学毕业生还有“天之骄子”的感觉,同去的毕业生中弥漫着一种失望、抱怨的情绪,甚至有人受不了这种压力而精神错乱。我们三位兰大毕业生对此种艰苦毫不在意,觉得社会本来就是如此,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正是这种“只问耕耘,莫问收获”的态度,反而可能使努力有丰厚的回报。
近十年来,中国高等教育的规模扩张迅速,表现为招生数成倍增长,高等教育经费也成倍增长。由于兰大所处的地理位置,她能得到的经费,无法和兄弟院校相比,更由于改革的深入,人才流动的加快,教学科研人才远走高飞亦成为常态。有人说,兰大衰落了,你看看排名就
知道。我以为这是皮相之论,每年各种高校排名无非是种游戏,不必太在意。所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衡量一所大学的成就,关键还是看其培养的人才。兰大和兄弟院校地理环境的差距,不始于今日,抗战胜利时,不照样有后方学人买舟东归的潮流么?改革开放初期,兰州等地不也盛行孔雀东南飞么?今天再看,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乃至五十年前,兰大毕业的学子和别人又有什么差距呢?只要兰大的精神气质尚在,自然会形成一种不断弥补缺陷不断培育新人的机制和文化。就如从萃英门,到盘旋路,再到夏官营,兰大每一个阶段,都能在荒凉中开垦出一片绿洲,给世人一种惊喜。兰大,在中国高等教育版图中不可替代的地位,亦将长期保持。
今日萃英山上,树苗尚未成林,但再过几十年后,我相信一定树木葱茏,萃英山名副其实。只是,西北黄土坡上一棵树木的生长,其艰难的程度,远甚于植柳即活的江南。但越艰苦的地方成长的树木,其木质更坚硬细密,其生命力更顽强,如大漠胡杨。自然界如此,人类社会也如此。有幸在兰大度过四载年华的我,以此自许,我乐意我也相信,这四年所浸染的兰大气质,将深深地影响我这一生。
【兰大】寄语
●郑国?(中国科学院院士,兰州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细胞生物学研究所所长)
学习要全面发展,工作能无私奉献。
●李吉均(中国科学院院士,兰州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任继周(中国工程院院士,兰州大学草地农业科技学院名誉院长)
工作与游戏互为载体,职业与兴趣相得益彰,乃人生一大幸福。
●钱伯初(物理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
讲课是我的主要工作,是一种责任,同时也是一种乐趣。通常我总是带着自己的教学研究成果,兴高采烈地去讲课。许多创新讲法,往往并不是事先准备好,而是在课堂上当场发挥想出来的,是一生中激情的创造。希望同学们也能带着激情去听课,使思维活跃起来,听课才有最好的效果。
【兰大】记忆
情人节里忆兰大
邵彦涛
二月十四号的早上,在兰大西北望BBS上,我看到一篇帖子上写着“今天2.14,兰大还有214天百年校庆”,上天多么智慧的安排,让兰大在这个时刻有着如此温馨的情人节。也让我这个从来不知情人节是何滋味的单身汉有了些许慰藉,汹涌的回忆开始破堤而出,四处泛滥。
来武汉学习快一年了。跟现在朋友说起兰大,他们依然好像是在听一款真实版的大话西游。多年过去了,大家对西北兰州的印象还是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切的一切交汇到那个最初的笑话,问:兰州是不是没有水喝啊?答:是啊,我们不喝水,都喝雪碧。
人们对兰大的不理解,让我的怀念变成了苦涩的爱恋。我很不愿意看到别人瞧不起兰大,甚至包括兰州,包括西部。这似乎是每个兰大人的一种心结。我们的母校就像榆中校区的固执一样,镇守在那片荒凉而奇特的土地上。这个情人节,纪念的是兰大跟她那片土地的苦恋,而我们这些兰大的学子,跟母校之间也有着同样的情怀。苦恋,是个有关幸福的隐喻。当我身处这个商业化的浪漫都市,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口迷茫无措的时候,心中潜藏的那份兰大情怀总是会重新擦亮理想的火花。在榆中校区宁静安详的读书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那份“为学不随流俗转”的沉静气质已成为我永久的信念。
好多同学说,离校后记忆最深的就是每次坐车去榆中校区,都要经过的三个隧道。校车呜呼呼的走在隧道里,车窗外灯光一明一灭,似乎在从一个时空走向另一个时空。这条隧道包含了太多的寓言,通过这个隧道,我们才真正的从家乡来到了兰大,从都市回归到了校园,从社会回归到了书斋。这三个隧道,就像是《桃花源记》中“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隧道过后是屋舍俨然的榆中校区。那是精神世界的世外桃源,是我们苦恋情结的本源,是我们必须苦守难以放弃的心灵归宿。
我们生活了三年的榆中校区自然成了离校后最美好的回忆。平缓而绵长的萃英山像一道长齐的古城墙拦住了榆中校区的西疆,城墙边白杨林的声涛俯冲而下,翻过图书馆的书页,绕进教学楼的课堂,沉落在将军院的鸟语花香里。清晨的将军院是个读书的圣地,在被秋霜吹打得红彤彤的枫叶下,大家或倚树而立,或席地而坐,用朗朗的读书声打磨着这片荒凉大地上的旷古奇风。
我还经常和同学骑车去南区空旷的大路上看书。天高云淡,虫叮鸟语,淡红色的苜蓿花成片成片艳丽地开放着,空气中弥漫着清爽而让人振奋的气息。我们或埋头读书,或激烈辩论,或对天高歌,肆意挥洒着灿烂的大学生活。离校前的有天下午,我们又刻意来到南区。远处兰大电台播放着“追忆似水流年”的专题节目,阴沉的天空让此时的气氛变得十分伤感。我们坐在道牙上,许久不言。两个学弟一路畅谈着海德格尔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俩对视良久,终于泯然一笑。我们离去了,但这里并不会孤单。
毕业前,我们穿着学士服,用整齐的人墙在将军院的草地上拼出了“LZU”的字样,负责拍照的同学说,那一刻,他照下的是兰大的骨骼。正是那个傍晚,落日坐在萃英山的城墙上,给我们这里的每个人神圣地加冕。这一道阳光,在我心里,就像是爱情中永不凋落的玫瑰花,再也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