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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览群书 2018年10月01日 星期一

    老舍的行旅与游咏

    ——“名家去旅游”之三

    史宁 《 博览群书 》( 2018年10月01日)

        人之所以爱旅行,不是为了抵达目的地,而是为了享受旅途中的种种乐趣。     ——歌德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陆游

        提起旅行这件事,古今中外有过太多不同的见解与感悟了。一般中国的文人和士大夫尤其偏爱于此,仿佛不爱旅行便不能算是十足的文人,不留下几篇写景状物的诗篇就不算真正的诗人。否则,怎么古文里到处都是“有诗为证”呢?至于近现代的作家里,仍然不乏其人。这里我们就专门说一说老舍先生的旅游。 老舍先生曾明确说过,他好静,不好动,不大爱外出。为了证明这一点,还专门写了一篇《不旅行记》。文章开宗明义写道:“四五年来,除非有要紧的事,简直没有出过门。”不过关于原因呢,他表示“不是不爱旅行,是怕由旅行而来的那些别扭”。其后便列举了诸多令人别扭的原因,依次为——旅伴、旅途中的种种不便和居住地点。这三者每每成为其“别扭”的根源。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老舍一生涉足之处非常多。有人做过专门的统计,以国内为例,老舍到过25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除西藏、贵州、黑龙江、吉林、台湾少数几个省份外,基本全都去过,并且在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文字。中国以外,他总共在欧洲、美洲和亚洲踏足过十几个国家。其中最早的一个是英国,最后一个是日本。

        在不同文章中,老舍多次表达过心目中的居住梦想:春天要住杭州,夏天在青城山、青岛或苏州,秋天一定住在北京,冬天得在成都或者昆明。如若没有周游各地的经验,恐怕难以做出这样奢侈的一套宜居规划。

        老舍喜欢每到一地写诗抒怀,这个习惯最早可以追溯到他读书求学的青年时代。1913年7月老舍考入北京师范学校。老舍自己说:“师范学校的功课与中学差不多,可是多少偏重教育与国文。我也读诗,而且学着作诗,甚至于作赋。我记了不少的典故。”“我的散文是学桐城派,我的诗是学陆放翁与吴梅村。”

        据老舍在北京师范学校的同学段喆人回忆:

        那时,他很喜欢作诗,在方校长和宗老师的指导之下他写作旧诗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还记得他喜欢读《十八家诗抄》和《陆放翁诗集》。每次老师把作文批改以后,总是按优劣次序搭成一摞发给全班,老舍作文总在最前几名。

        目前所能看到老舍最早的诗作,是写于1917年的一首古体诗《过居庸关》。当年4月末,老舍与同学一道赴昌平游览了长城、明陵和南口等古迹,随后写下该诗,两年后登载于1919年4月的《北京师范校友会杂志》。尽管是学生时代的习作,但是确实达到了相当高的文学水准。鉴于这首诗在老舍作诗历史中的独特地位,不妨将原作抄录如下:

        遨游此乾坤,任人呼山贼。飞步纵苍茫,举目天无色。万山猛奔驰,突被居庸勒。宇宙咫尺宽,日月尽逼仄。万塞摇红柳,两壁狭甃口。为显造化艰,面面石棱瘦。古柏老龙蟠,虬枝挂北斗。俯仰瞰烟云,天风一握手。永镇赵燕门,白云变苍狗。君不见,路嶙峋,山起伏。风打石头还,人行雨脚蹙。春暮絮不飘,万古鬼夜哭。碧血古英雄,飞磷出山腹。欲退路转逼,思进车折毂。拔剑意彷徨,锋锷腾青霜。啼猿促归客,驻马叹兴亡。丸泥无要塞,执戈谁国殇!守关人何在,古道莽斜阳。

        此诗描绘了居庸关的险要地势,同时抒发了山河兴废的感怀。其中的“古柏老龙蟠,虬枝挂北斗”“俯仰瞰烟云,天风一握手”等诗句都大有古风,也体现出青年老舍旅途中的眼界与豪情。这与日后成为作家老舍的诗作中所流露出的气质并不完全相同,甚至有不小的距离。

        20世纪20年代中期旅英后,老舍逐渐成为一名小说作家,他特别重视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他的秘诀是把风景、气候、地理背景同人物和故事融为一体,而并不简单地追求辞藻华丽。这样的处理使景物与情节发展紧密相连,相得益彰。朱自清最早注意到老舍的这个特点,他说,“写景是老舍先生的拿手好戏,差不多都好。”最后朱自清甚至认为老舍小说中的风景描写近于诗歌。

        老舍的好友宁恩承先生在《老舍在英国》一文中透露了一个秘密。他回忆说:

        他(指老舍——笔者注)用三便士练习簿作稿本。另外他把写错了坏了的零页撕下来,放在口袋里,遇见甚么可记的景物或可记的话,便写在这零页上,以为查考。几次我们到伦敦城外郊游,他均把一些景物记下来,点滴的写在他那零页上。有一次我同他坐船沿泰晤士河到汉谟吞故宫去,那是亨利第八的皇宫,雄踞河上,古堡春深,十分优美。他全记下来。又一次到瑞屈港,正是落日,我们坐在山坡上,静看太阳西下,红霞晚照,泰晤士河水溶溶,清风拂面。他掏出他的零页纸片,一一记下来以为他日写景物的材料。所以他写的景物不是粗制滥造的,不是随便胡诌虚构的。《二马》中泰晤士河的红霞落日,是经过一番实际体验工夫的。

        可见,成为作家后的老舍不仅仅停留在观山玩水,调适心情的普通旅行,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在旅途中细致观察,然后将所见所思均化为自己写作时的养分。这种在常人眼中近乎苦行的训练,或许正是老舍自己感到乐在其中的美差,并且成就了老舍文学创作的实绩。

        抗战初期,老舍被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会派遣参加北路慰问团,到西北地区慰劳抗战将士。这次劳军历程19000里,74座城市,遍及四川、陕西、河南、湖北、宁夏、伊盟、甘肃、青海,耗时165天,所见所闻极为丰富。尽管此行属于政治任务,但对老舍而言,无异于一次抗战鼓动大旅行。这在老舍一生中是仅有的一次长途旅程。于是,老舍没有辜负一路之上的旅途风光,写下并出版了一部长达3600行的长诗《剑北篇》。这也是老舍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诗集。这本诗集的写作耗费了老舍一年半的时间。我们已无法获知当年老舍在旅途中是否还沿用随时记录的习惯,当阅读这首长诗时,读者一定会由衷地对诗人捕捉景致的笔力感到钦佩与赞赏。且看老舍笔下的延安——

        听,抗战的歌声依然未断,

        在新开的窑洞,在山田溪水之间,壮烈的歌声,声声是抗战,一直,一直延到大河两岸!

        在这里,长发的文人赤脚终年,他们写作,他们表演,

        他们把抗战的热情传播到民间,冷笑着,他们看着敌人的炸弹!焦急的海盗,多么可怜,

        轰炸的威风啊,只引起歌声一片;唱着,我们开山,唱着,我们开田,唱着,我们耕田,

        唱着,我们抗战,抗战,抗战!

        《剑北篇》是抗战时期中国现代长诗的代表作。这一次又是朱自清发现了《剑北篇》的价值,直言它是抗战诗坛上有意使诗歌民间化的两部代表作之一。到这里,我们大概已经能够看出老舍的旅行观念,凡是到了山川壮美风景如画之地,在欣赏之余一定会为文为诗以记之。老舍内心具有一颗热情奔放的诗心,一旦遇到合适的景象便自然地找到了出口。

        1949年以后,由于社会环境和个人生活的安定,老舍的出游和行吟进入了一个爆发期。据统计,老舍一生所写的旧体诗目前所知共有330多首,其中近三分之二写于新中国成立之后,并且几乎都是与旅行有关。这些出游大部分属于工作安排,老舍差不多把每一次的出访都当作一场旅行。例如1961年7月至9月,老舍和叶圣陶、曹禺、吴组湘等20多位作家和艺术家访问内蒙古,其间写下了36首古诗和一篇长篇散文《内蒙风光》。在这篇著名的散文中,老舍还有意将自己的诗作拆分后逐句嵌入文中——太阳已经偏西,谁也不肯走。是啊!蒙汉情深何忍别,天涯碧草话斜阳!最后两句出自组诗《内蒙东部纪游》中的《陈旗草原》一诗。这种写法正是老舍心目中文中有诗,诗中有画的艺术追求和抱负。

        这种手法再早可以追溯到1953年10月,老舍到朝鲜前线慰问五个多月,回京后写出长篇小说《无名高地有了名》。书中描写了一段朝鲜“老秃山”的田园风景:

        三五人家的小村,站在朝阳的地方或山坡上,时时有鸡的啼声,和黄牛母子相唤的低鸣。到溪边取水的少妇与艳装的姑娘们,一边取水一边低唱这世代相传的幽雅民歌,而后把黑釉儿水罐顶在头上,挺着脖儿,一手插腰,一手轻摆,十分飘洒地走向有炊烟的地方去。这正像一位诗人所描绘的:

        江山处处美,随地好为家。江网四时鲤,山开五月花。

        风香动翠柏,村暖映明霞。日落歌声里,翩翩舞影斜。

        这位诗人正是作家本人。作家将朝鲜乡村的风景做了诗化的描绘,并写进了自己的小说中。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其聪明和巧妙的手法。

        如果概括老舍的旅游观,恐怕还要看他自己总结的一句话:“风景好的地方,虽无古迹,也值得来;风景不好的地方,纵有古迹,大可以不去。”可见,老舍对人文景观不太感兴趣,他最爱的是自然风景。使老舍念念不忘的,唯有天然的美色。老舍崇尚自然、热爱自然,他自己有一方闲章,上刻七个字:一生爱好是天然。这是老舍的座右铭。各地的自然山水使老舍陶醉、流连,每每要赋诗一首以做到有诗为证。这既和中国历代文人崇尚自然的文化传统一脉相承,也与老舍自身的旗人血统有关。满人初事渔猎,最善骑射,天然地对自然风景有一种特殊的征服与占有的原始欲望。这种原始基因经过长期的演进,到了老舍身上,更多地转化成一个满族文人对自然风光的热爱与痴迷,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想要融入其中的偏好。由此,我们从老舍的游踪中不难发现,作家最热衷于表达的正是这种俯仰瞰烟云,欲辨已忘言的自然境界。

        (作者系中国老舍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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