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2017年8月17日,吴京导演兼主演的《战狼2》已经斩获近48亿的票房。这是国产影片的最高纪录,也是中国首次进入全球票房TOP100的“百强电影”。为什么在2017年的夏天,这个中国影业略显沉闷的季节,这部片子会异峰突起?
《战狼2》的密钥
成功,这是因为《战狼2》天时、地利、人和兼具。
天时,这段日子,中国的周边实在不太平,朝鲜核试验、韩国部署“萨德”、南海领土争端、中印边界对峙,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候,走在民族复兴中国梦上的中国人太需要来些精神食粮来慰藉一下心灵。可巧,《战狼2》来了。
地利,对于绝大多数国人而言,遥远的非洲是块神秘与魅力并存的土地,可巧,《战狼2》来了。
人和,在吴京导演的感召下,火的一塌糊涂的《人民的名义》两大主演东来局长脱下警服换军装来了,达康书记甩下满地的表情包来了,坐拥3千万粉丝的青春偶像张翰来了,“美国队长”的动作指导萨姆•哈格里夫来了,“黑暗边缘”的弗兰克•格里罗也来了……作为“军事迷”,作为追星族、作为“汉堡”粉怎能不看《战狼2》?
不过,作为学者,我看重的不是这些。装备再新,也会过时;鲜肉再嫩,看多了也麻木;票房再高,也会被超越。我认为,这部影片的最大意义在于它在恶搞、无厘头、小鲜肉和妖魔鬼怪片盛行的当下,在充斥着功利、物欲、交易与虚荣的娱乐圈,投下了一注夺目的精神之光——“崇高”。
谁是崇高
崇高,这个词,在解构一切、消解崇高的后现代语境中,似乎不合时宜。而高喊“躲避崇高”的人却可能成为追捧的“偶像”。
其实,崇即是高,崇高还是高,就是那种超越普通的现象或对象范围内的所有东西。这个词可以和个人的精神或道德境界的高蹈与否联系起来。它本身并非与道德高尚成为同一,道德更多地应取决于人理性的价值立场。
崇高是艺术审美的重要范畴,但它又不等同于美。当然,它可是一种美,如壮美的山川;但也可以不是美,正如恩格斯给敏娜•考茨基的信中所写:伦敦不美,但比巴黎雄伟,它是世界贸易的真正中心,而且也多样化得多。可见,崇高是一个内涵包蕴甚广的概念。
按照经典美学家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一书中的说法,崇高的产生有赖于三者:一是数量的大;二是力量的大;三来自于神的绝对律令。
关于神的“绝对律令”,我们不作过多阐述,看过《十诫》《血战钢锯岭》的观众都有一定体会。
关于数量之大带给人的崇高感受,先人的诗句中多有体现,如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辛弃疾的“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观长剑”;乐府诗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等等。总之,但凡以数量之大给人带来崇高感的事物多出于自然,形于外貌。
关于力量之大,在文艺作品中则表现的更为多样。如面对强大的自然阻力,李白曾吟诗长叹“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描写人的筋骨之强力,有“力拔山兮”的楚霸王,“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表达人的洪大之愿力,杜甫高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表现人的意志之强力,文天祥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等等。读之诵之,你无需掌握崇高产生的机理,崇高感在心中已经怦然升起。
为什么要审鉴崇高
为什么要审鉴崇高。要弄清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将崇高和美稍作比较。
关于美,诗人N•扎波洛尔茨基这样写道:究竟什么是美,为什么人们对它竞折腰?它是空空如也的器皿,抑或是器皿中火光闪耀。
显然,在扎波洛尔茨基看来,美(唯美)是“空空如也的器皿”,是“火光”。总之,美是外在的、表层的、形式的。但它又有着承载内容的功能,可以放入“善”,成为新的整体,即美好,即孔子所言的尽善尽美(美善合一)。不过,归根结底其本然所注重的仍在于形式。
而崇高则不同,爱沙尼亚美学家斯托洛维奇说,“(审鉴)崇高能够使人高尚,使人产生认识和掌握世界的意向,感觉到自身沉睡的创造能力与伟大的宇宙发生关系。”也就是说,崇高的审鉴可以让人产生心灵的能量,驱动着人们去认识和掌握世界;同时又激发了人潜在的创造能力,激发人走出平凡与宇宙发生关系。
关于崇高的理论
西方第一个提出“崇高”这个概念的是古罗马时代的学者朗吉努斯,他在《论崇高》一书中称:人类的心灵生来就具有一种对比自身更神奇事物的永恒的爱,因此人们总是赞美、敬畏自然界的崇高。他的“本能爱神奇”的说,虽然我们无法用数学方程去证实,但显然符合经验。
学术上公认对崇高理论做出突出贡献的是18世纪英国美学家博克,影响最大的是同世纪的伟大哲学家康德。
康德首先继承了博克的部分理论,认为:崇高是由痛感转化而成的间接快感,其间存在一种生命遇阻到生命力洋溢爆发的过程。
康德进一步阐释道,崇高则不在自然的任何事物中,而仅仅在人类的心灵里:自然力量的不可抗拒性,使我们认识自己作为自然存在物的软弱无力,但心灵却产生一种抗拒的力量与之较量。庞大与强力凌越了我们的想象力。它们几乎令人恐惧,并且与它们相比较,令我们深感自我的限制与自身的渺小。
康德的这段论述可简单的概括为:崇高(感)是一种间接快感;是一种生命力洋溢爆发的过程;是一种感到自身渺小之感。
最终,康德对崇高理论进行了完善,其墓志铭写道: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他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越来越历久弥新,一是我们头顶上浩瀚的星空,另一个就是我们心中的道德律令。也就是说,崇高感是一种始于惊奇,终于敬畏的尊贵的内在情感。
以上我们用如此多的笔墨来详尽阐述崇高,有助于观众回顾之前的票房冠军影片《美人鱼》《泰囧》《捉妖记》等等,哪些情节和镜头给我们带来了敬畏之感?2017年的夏天,我们又等来了《战狼2》,下面我们就一起鉴赏一下此剧中的崇高。
《战狼2》的崇高
按照康德崇高理论,我们把该剧中的崇高分为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从数量方面来说,有三个代表性镜头。
第一个是片子开始低空航拍的镜头,镜头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把一种壮美送到观众眼前。这个镜头在好莱坞的大片中其实十分常见,如《谍影重重4》,但还是有效预示了《战狼2》下面可能将发生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由此,给人带来审美期待。
第二个是该片中最有“含金量”的镜头。出现在雇佣军头目Big Daddy带领雇佣军与非洲当地军事武装围攻冷锋和富二代“凡哥”以及退伍老兵何建国带领的华资工厂工人的场景中。当我们近景看到十余辆坦克竞相破墙而入时,让人顿生一种揪心的痛感——双方武力对比太悬殊了。这个场景令人联想到近代中国最为屈辱的历史也是在这种“坚船利炮”的攻击下掀开的。想到此,观影者都会萌生出一种希望国家国防力量强大,不能再“落后就挨打”的爱国激情,同时会产生对保卫国家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崇敬之心。可见,这一镜头很好地实现了表达崇高的目的,也是该片最为成功的镜头之一。
第三个镜头是冷锋带领的华资工厂的员工被强大的非洲地方武装打得危在旦夕之后,剧情出现“突转”,在大海上配备雷达、导弹的中国海军052D型驱逐舰舰长(丁海峰饰)获悉这一情况后,含着眼泪按下了导弹发射键。这时,“万箭齐发”,射向敌方的导弹在浩瀚的天空划出一道道令人痛快淋漓的复仇弧线。观众看到这一镜头才一扫前面的揪心与压抑,从心里迸发出一种强烈的解除压抑的快感,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这个镜头显然将崇高推到了更高的高点,同时,升华了影片的主题。
再从力量方面来说,这部片子整体都在表现力量以及力量之间的较量。
你看,无论在人物设定、剧情设计上都随处可见节奏急促、视觉惊奇、令人血脉贲张的桥段与镜头,如长达6分钟的激烈的水下搏斗、一拳打翻强拆头目、孤身涉险返回战区营救陈博士、坦克大战(包括坦克漂移、坦克爆炸、坦克翻车、坦克对撞)、钢丝网接火箭炮、冷锋与Big Daddy的生死格斗,等等。这些镜头在吴京、刘毅等精心布局下,在萨姆•哈格里夫精彩的动作设计与指导下,实实在在地给观众带来了目不接暇的视觉冲击,扎扎实实地塑造了冷锋这位超人式英雄。你虽然在理性上知道超人式英雄有不切实际之处,但你却难抑内心的需要、喜爱、敬佩和支持,这就是崇高的力量。
其实,理性分析《战狼2》,其超人式的槽点颇多。举例来说,在开场时水下肉搏之前,冷锋跳入大海,竟然双手像翻小木板一样掀翻承载多位海盗彪汉的快艇,这是反物理学常识的;在冷锋营救陈博士失败后,染上瘟疫,生命在弥留之际,RACHEL美女医生为他注射抗体,竟然能够在几乎一夜之间恢复活力,这是违反生理学常识的;在坦克大战中,十余辆59D式坦克,均装备有长管的83A式坦克炮,其在2公里发射炮弹,最低穿甲能力都可达到0.48米,这样的重量型武器,却违反军事学常识扬短避长,冲入“英雄难有用武之地”的厂区内;至于非洲的叛乱,有兴趣的朋友可参看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黑鹰坠落》,相比之下,不难看出《战狼2》的粗糙。不得不说,这些槽点遍布的桥段设计,很大程度上是没有用好创造崇高的手段,而凸显了一些娱乐神剧商业片的常见不足。但是,这并不妨碍观众继续狂热地走进影院,因为,《战狼2》毕竟表达了崇高。这不恰好说明了崇高的魅力和人们对崇高的渴望吗?
不过,《战狼2》有一个桥段,是可能写入电影史的一个表达崇高的经典片段,即冷锋率领华资工厂员工撤退时,冷锋手擎五星红旗,暴乱双方骤然停止战斗,目送中国车队通过。这个场景,彰显了一种极致的崇高,体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一战而震人心魄,大国自信与威严随画面缓缓前行,强大的祖国令人自信和自豪。
综观此片,这是一部有着崇高追求的电影,是一部在场面制作上堪比好莱坞大片的电影,是一部可以自信地把钱赚的盆满钵满的商业娱乐电影。它在票房与观影人次(逾一亿)方面创造了国产影片的新的纪录、新的辉煌,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一部“巅峰之作”。
但这部作品的更大意义不在于此,而在于它用自己的成功告诉我们:媚俗绝不是商业文艺的金科玉律,弘扬爱国主义,追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完全能够在文艺市场上取得成功。
因此,《战狼2》可能将成为中国文艺产业发展道路上的一个风向标,引导更多文艺创作者走出急功近利与固步自封,仰望天空,追求崇高。(作者系美学博士,山西师范大学学术带头人、中国音乐学院国家美育研究与发展中心特聘研究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