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杨骚是左联诗人中的异数,尽管左联诗人的风格各异,有雄浑、有细腻、有高亢、有沉郁,但如杨骚般诗风的、弥漫着彻骨的忧伤和惆怅者却不多见。当看到杨骚青年时期的照片,对这个双颊瘦削、神情沉郁的左联诗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他一双深邃的眼睛,饱含着无限思虑却又隐藏着令人心碎的悲悯。
杨骚(1900-1957),祖籍福建漳州华安县丰山镇,生于芗城区,幼年家境贫困,随养父受私塾教育,后入省立第八中学。1918 年,杨骚留学日本。此时,杨骚开始新诗写作,并结识了对他影响甚大的女作家白薇。
白薇(1893-1987),原名黄彰、黄鹂,出生于湘南资兴东江河畔的秀流村。为反抗包办婚姻,她只身一人逃婚至日本,虽生活艰难,仍不放弃文学创作。白薇个性独特,与杨骚有相似的命运,又具共同的文学理想。1923 年,两人产生恋情。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演变为令双方都心力交瘁的梦魇,给杨骚一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杨骚和外国文学的直接接触,最初是在日本。国内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思潮,对他也有影响。于是,他在日本开始写作新诗,并寄回国内,在上海的《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杨骚成为现代诗人的一个异数,应与白薇的相识、相恋,有着很大的关联。因为,他们于东京的生活与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了杨骚诗歌创作的激情和灵感。1924 年,杨骚在日本创作诗剧《心曲》,就是佐证。它是我国新文学史上,较早出现的一部诗剧作品。
若说《心曲》是作者对人生的探索,那么,《受难者的短曲》则反映了诗人内心的惆怅。这一阶段,是杨骚文学生涯上出现的第一个黄金创作时期。
1924 年冬,杨骚因家境窘困和与白薇的感情的纠葛,辍学回国。尔后,他应邀去新加坡的一所小学任教。最初,杨骚满怀着“淘金”的梦想,但久而久之,他看到的是南洋的满目疮痍,他更忧郁和厌世了,写下了后来结集为《受难者的短曲》中的大部分的诗。
1927 年秋末,杨骚离开南洋回到上海,且与白薇重逢。这对分分合合的苦命恋人,终于在上海结为伴侣。那时白薇体弱多病且极度精神抑郁,仅靠杨骚一人以写作为生。这一对文学青年,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一个巧合机缘,他们结识了鲁迅。鲁迅对这两位年轻后辈十分器重,在文学创作、出版方面,都尽量提携,还给他们不少经济上的资助。可以说,鲁迅是杨骚、白薇进入主流文坛的重要引路人,也使杨骚从一个文学青年蜕变为一个真正的诗人、剧作家和翻译家,又成长为一个文学革命的战士。在鲁迅的帮助下,杨骚的诗集《受难者的短曲》于1928 年11 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印数一千册,定价大洋四角半。该集收录了杨骚1927 年以前的诗作共20 首。书为32 开本,封面设计独有创意,红日、落叶和酒杯,组成了一幅耐人寻味的抽象画。特别是在半明半暗的酒杯中,落着一只乌黑的大眼珠,紧紧地盯着读者。那眼神既清醒又迷离。
今天,当翻开这本杨骚的处女作,读着那一页页泛黄的纸,让我感受到,作为一个诗人(受难者的代言人),他在艰辛的生活中,始终不懈地用诗歌呼出了他的爱、他的悲、他的愁苦、他的上下求索!
1927 年后,杨骚开始活跃于上海文坛。他的剧本《迷雏》、剧本集《他的天使》,翻译日本著名唯美主义作家谷崎润一郞的小说《痴人之爱》,以及《洗衣老板与诗人》和《赤恋》等书,陆续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同时,他精心创作完成了新的剧本《蚊市》(鲁迅为之取名)。
1930 年, 杨骚加入左联, 又与穆木天、森堡(任钧)、蒲风、白曙、杜淡等成立了左联诗歌组,成为诗歌组负责人之一。白薇则加入左联的戏剧组,发表和出版的剧本有《苏斐》、《访雯》、《琳丽》、《打出幽灵塔》、《革命神受难》等。这期间,杨骚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外国文学的翻译中,出版的译著包括《世界革命妇女列传》、《铁流》和《没钱的犹太人》等多种。那时的他,还积极地投身到“左联”的各项社会活动中去。
1931 年,杨骚参加文化界反帝抗日同盟,为发起人之一;1932 年参加中国著作者协会,为发起者之一;同年,又与穆木天、任钧、蒲风等发起在上海成立了中国诗歌会,倡议:“研究诗歌理论﹐制作诗歌作品﹐介绍和努力于诗歌的大众化。”之后,还创办了左联机关刊物《新诗歌》。
在文名日隆的同时,他和白薇短暂的婚姻似乎走到了尽头。1933 年, 他与白薇的书信集《昨夜》由上海南强出版社出版后,两人便宣告分手。原因众说纷纭。1980 年代,《昨夜》复活,被各类情书集选入。1990 年代中期, 一部电视剧《白薇》,演绎了她反抗封建婚姻,赴日留学,登上文坛的经历,着意渲染她的恋情。
继《受难者的短曲》之后,杨骚出版了第二本诗集《春的感伤》,由开明书店出版,1933 年9 月初版,实价大洋三角。《春的感伤》为小32 开本,版本颇似唐弢在《晦庵书话》中提到的“袖珍诗集”。其书封面设计,用了绿与红两色相映,描绘了树木蓊郁、春回大地、繁荣欢欣的景象。此时,乐观向上渐已成为诗人的主调;直抒胸臆写实的文风,已成他的创作手法。整个诗集所反映的诗风,较第一本诗集有所转变,在原本灰暗、徬徨的基调上,添上了一抹亮色。
诗集《春的感伤》分五部分:《赠诗》有诗8 首;《感伤》收诗4 首;《流水篇》收诗12 首;第四部分是长诗《粉蝶与红蔷》;最后以《遗诗》作尾。名以“春的感伤”为旨意,实以曾经发表在《北新》诗刊1929 年第三卷第六号上的《粉蝶与红蔷》一诗为主。此诗描写了粉蝶与红蔷的生死之恋。“粉蝶无气力地扑在红蔷怀里,红蔷用力把他抱住。”一个诗人走到近边来,把粉蝶连红蔷的嫩枝折去,赞叹着说:“这是造化的不可思议!”……“以后用银针把粉蝶的心连红蔷的心穿起,插在书架上,列在爱的标本中”。当诗写毕后,杨骚自注说:“一九二九年春,粉蝶与红蔷情死在狂风暴动的月夜里。”
长诗《粉蝶与红蔷》是一个凄美的故事,诗与自注写在1928 年的春天里。这,是“春的感伤”吗?想必诗人另有深意。
1929 年初, 杨骚与白薇各奔东西。1957 年,诗人不幸离世。
我以他们共同写下的一首短诗作结:流的云,/ 奔的水,/ 多少峰峦下,/ 多少浪花碎,/ 多少风的叹息,多少雨的泪,/多少大地飞迸,多少天星坠,/ 到如今啊,到如今才得,梦入春江花影碎。
让我们深深地怀念他们,在伤感的春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