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展品可以摸

    ■何农

    值得被历史记住的，不应该仅有宏大叙事，也应该有当时生活的细节；不仅有庙堂之高、大家气派、巍峨山峦，也会有江湖之远、鸡零狗碎、滴水尘埃。

    苏州黎里“六悦博物馆”的创始人、美国人杜维明（Mitch Dudek）向我介绍，他是以投资上海房地产、将收藏品与房产相结合的方式走通了自己独特的收藏-投资模式。具体做法是在上海购买别墅，用自己收藏的物品装修装饰，然后把它租给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美国人。完成一单之后，再向银行贷款，再买房，再装修装饰，再出租。

    老杜这样算他的账：30多年下来，购买、运输、储藏和修理修饰这些藏品，所花的费用大概相当于购买数栋上海600平方米别墅的费用。

    我问他：听说您购买的第一件中国古董是玉器。他说：没错，但是那以后我再没买过这些贵重东西。我后来买的全是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用品。如果当初买紫檀黄花梨，增值程度一定会更高。但是，那就没有这10万件藏品了。这些美丽的日常生活用品很可能就遗失了。

    我说：从这个角度来说，您这是积德行善。

    在六悦博物馆五层楼的展厅内，设有轿子馆、匾额馆、门神馆、嫁妆礼盒馆等主题展馆。与其他博物馆不同的是，所有的展品都可以让参观者亲手抚摸、感受。老杜说，这些展品都是他个人的，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它们被损坏的思想准备。如果坏了，他去修就好了。而事实上，自开业以来，很少发生展品被参观者损坏的情况。

    博物馆之所以取名“六悦”，正是希望参观者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感，亲身感受这些展品。作为展品的椅子可以坐，床也可以躺。除了触摸，还可以闻中药抽屉箱的药香。

    另有一点也凸显出这个博物馆与别家展馆的不同：几乎所有展品前都没有文字说明。老杜说这么做是故意为之，目的让大家能够欣赏展品本身，而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说明上。但是，将来展品附近都会有一个二维码，如果观众想知道产品更详细的情况，可以通过扫码了解。

    我说，30多年收藏了这10万件日常生活用品，现在要找到哪怕其中类似的100件，恐怕都不容易了。老杜说，是呀。幸亏是当年把它们收到手了。现在老东西还能找得到，但已经很难了。他又补充说：“或者说，虽然很难，但是还能偶尔碰得到。就在离博物馆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些没被修理过的老房子，拆下来的窗棂仍然会被当作柴火烧掉。”

    六悦博物馆、酒店和餐厅现在已经颇具规模，设施设备服务也都符合一般意义上的现代旅游标准。可是几年前老杜刚决定跟黎里古镇合作，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镇上都没有标准合格的厕所，没有适合外国人口味的餐厅，只有一家馄饨馆。“每天、每顿都吃馄饨！ 你们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碗馄饨！”他解释说，这也是为什么开业以来宣传力度不够大的原因：开始的时候因为上述基础条件的薄弱，担心来客体验感不好，所以也没大力宣传。后来就赶上疫情。三年之后再回来，经济形势发生变化，相关各方财务上都捉襟见肘，也没钱做宣传了。

    我向老杜建议：既然您有那么多藏品，何不在品种上再丰富一些。同类的、同级别的没必要重复陈列。没想到老杜对这个问题早有考虑，他说，藏品规模庞大，数量到一定程度，有种重复、对称的美感、气势和观赏性。另外，仓库里的藏品，只要有机会就会拿出来和现在馆里的藏品轮流展出。

    值得被历史记住的，不应该仅有宏大叙事，也应该有当时生活的细节；不仅有庙堂之高、大家气派、巍峨山峦，也会有江湖之远、鸡零狗碎、滴水尘埃。皇家园林和与其相关的建筑配件、精美饰品，美轮美奂的官窑瓷器、玉器、景泰蓝，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紫檀、黄花梨，这些当然应该成为后世欣赏、收藏、研究的对象；而普通老百姓生活中须臾不可离的门窗家具用具，包括床铺、箱柜、脸盆架、算盘、针灸穴位人偶、幼儿的学步车，乃至大到需要数人肩扛、小到单手可以拎起一摞就走的各式嫁妆扛盒或送餐提盒（与笔者同行者笑称是今日外卖箱鼻祖），这些物件所承载的历史、社会、文化和情感价值，又怎么能够被忽视，被替代？

    我想，一个普通美国人在中国几十年的投入和心血，一定会赢得历史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