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国
2006年3月4日,著名出版家叶至善先生走完他88年的人生。20年来,不时想起和他有过的短暂接触,他以德才兼备征服了我,犹如一座编辑之巅,令我仰望,给我鞭策和深刻的心灵震撼。
2003年秋,《中国编辑》编辑部搞了一个专题策划,深入采访一些年事已高、卓有成就的著名编辑家——叶至善、王仰晨、戴文葆、钟叔河、朱正、巢峰等,为中国编辑界保留珍贵而鲜活的历史资料,得到中国编辑学会领导的赞许和支持。叶至善先生时年86岁,已经很少接受专访,采访只得看运气了。得知中国编辑学会时任秘书长程少沛老师曾经担任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副总编辑,和叶先生同在位于东四十条的院内工作过,便向他求助。程老师笑着说:“你们算找对人了,我和叶先生还有他女儿叶小沫老师都很熟悉,听说他正在忙一个大活,写他父亲叶圣陶先生的传记,不知道能不能腾出时间来接受专访。你们得耐心等待。”说罢又是一个微笑,我知道这个微笑的含义,他们关系不错,事情十拿九稳,但作为一个为人低调的谦逊之人,不能把话说满。我们心里很踏实,开始搜集资料,做准备工作。
从资料中得知,叶先生曾任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首任社长兼总编辑,集管理、编辑、写作才能于一身,主编过《中学生》《我们爱科学》等杂志;孙幼军的《小布头奇遇记》和迟叔昌的《割掉鼻子的大象》等影响一代人的名作都是被他发现、修改才得以发表的;创作了《失踪的哥哥》《梦魇》《竖鸡蛋和别的故事》等科普读物、《我是编辑》《父亲的希望》等散文集以及《诗人的心》等学术著作。获得韬奋出版荣誉奖、首届全国伯乐奖等。用一生的不懈努力,完美诠释了“甘为孺子牛”的编辑奉献精神。
秋去冬来,经过“漫长”的等待,2004年2月初,终于得到程老师的口信:可以见到叶先生了。一个下午,我们四人在程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东四八条一个四合院门口。程老师电话确认叶先生已经午休起床后,才走进大门口。直达正房的甬路两旁,各有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我们跨进坐北朝南的正房,和着小沫老师的满脸微笑坐到沙发旁。一会儿,叶先生从里屋踱出,体态微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老人连声抱歉,说《父亲长长的一生》写作进入攻坚阶段,出版社催得紧,他的精力大不如前,除了休息,就得慢慢往前拱。叶先生那天谈兴甚浓,聊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结束。
回来拿出录音笔准备整理,却发现出了事故,现场录音一个字都没留下。赶紧找出笔记本凭印象整理出一篇文章,又专程登门请叶先生过目。叶先生阅罢,说这个太简单了,还是我给你们写一篇吧。我们只能怀着一肚子的悔意责怪自己的工作失误。
很快,叶先生的文章就到了。他回忆了父亲叶圣陶和岳父夏丏尊两个文化大家交往的故事,题目为《最后的合作》。我们都认为,这是老人家以实际行动表达对编辑这个行业由衷的支持,立即开始进入编辑环节。在编辑过程中,特约编审张圣洁老师发现,文中有一处“年熏”的词义不慎明了,多方查证,怀疑是“年董”笔误,又不敢确定,于是再度登门请教叶先生。叶先生看后,连说是自 己不够认真,谢谢编辑们的辛苦付出,并竖起大拇指对《中国编辑》的编校水平表示赞许。临分别时还说,是他的疏忽造成了编辑部的困扰,稿费全部买成杂志放到书桌上,送给到他家来的每位朋友。
我们的一次失误,给老人增加了负担,他没有一句责备,还对我们应尽的责任表示赞扬,让我们领略了一个出版大家的人格魅力。
为了采访朱正先生,我来到位于车公庄的朱先生府上。采访同样顺利,透过他畅快而浓重的湖南口音,我了解了一个出版大家的坚守和精进。道别时,我说叶先生的文章发表于2004年第2期,我要到叶先生府上送50本样刊。朱先生试探着问:“我可以搭你个便车吗? 我也和叶老约好了今天去见他。”于是愉快地同往。
朱正先生以极高的专业水平享誉全国,做了很多的开创性工作,向以辨伪为业界称道,在大报大刊总能见到他的长篇评论。和大咖邻座,话题自然少不了编辑出版界的人和事,他对《中国编辑》给予很高评价,认真阅读了叶先生的文字,对叶先生尊敬有加。
一进叶先生家门,朱先生的脸上立即现出孩童般的谦逊。他向叶先生详细汇报了最近的工作,询问叶先生的身体情况,最后,面带愧疚地问起他的那篇文章叶先生看完了没有。叶先生拿出来两张纸,上面有不少红色笔迹。朱先生看后连声说改得好改得好,自己一定加强学习。
送朱先生回府的路上,我说让我也看看叶先生修改过的文字。当时,朱先生编注的一本《朱自清集》列入“大家小集”丛书,即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本文为后记。文字不长,言简意赅,追述了朱自清的创作成就和本集的编选过程。叶先生像批改小学生作文一样不留情面,而朱先生心悦诚服,连连赞叹,让我心生感慨。两位编辑大家,让我明白了艺无止境的深刻含义,对编辑工作更加心生敬畏。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对文人有道德文章的双重考量,德艺双馨才能成就圆满。可以说,叶先生以其高尚的道德、高超的水平,成就了至真至善的人生,也为编辑们树立了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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