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鸣
废斯人者,青年作家匡彬之笔名也。三字奇异组合,仿若一句动宾结构文言文,其实蕴含这位90后作家对黄冈老乡、现代文学作家废名的致敬,也暗含“自己是废人”的自谦。然而,斯人本为翘楚,“莫或废也”。近年来,这位青年才俊在《人民文学》等名刊发表大量小说,以其独特风格和才具在文学界日见影响。他的中短篇小说集《国境线上晴与雨》,聚焦当下青年的生存、生活、生命状态,通过现实化、寓言化、陌生化书写,对人物形象深度开掘,塑造了一众城乡青年的鲜明形象,作品在调侃中含着幽默,于戏谑里透着眼泪,形成独具风貌的底层叙事。此次入围“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可谓实至名归。
废斯人大学毕业后,回到故乡凤山镇,那是大别山下一座不大的县城。县城最为繁华的街道是民建街,略有名气的店铺大多坐落在那条街上。民建街旁的县人民广场,是作者从小到大摸爬滚打的地方。回到家乡,作者常常坐在广场的石墩上,望着民建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远远而切近地观察他们的生活,体味他们的悲欢。他说,“这本小说集所收录的小说,大部分是我在民建街发呆的时候构思的,或多或少,在刻意远离人群的时候,又从另外一个维度,深入到生活内里,深入到那些我所不熟悉的场景当中”。于是,民建街每每成为他的小说中人物成长和故事发生的空间背景。
文学只有扎根于丰厚的生活土壤,生活才会回馈文学以丰硕成果。作者生活在县城,沉思在街区,打交道的多是底层的青年人,这决定了他关注的焦点是基层青年,他们的生存环境、精神状态就这样鲜活地倾注于作者笔端。在小说中,他着力刻画了青年人的焦虑、迷茫,但并未就着灰色基调往悲观上绘写,而是在灰色之中透出明亮。小说中的每个人物尽管在生活中漂浮不定,但却要去做一件与自己身份不太符合的事情,而去做这样一件事的理由,根本在于他们心怀的一种使命感。作者深情叙写了拥有一颗不屈不挠的心灵和一种怦然热烈情愫的青年人不屈服于困难、不迷失于窘迫,勇于破除藩篱,敢于追求理想的奋斗生活。正是生活中、人性里的一抹光辉,给处于困境的主人公以光明前景,给叙事以向上的力量。
废斯人的小说呈现出强烈的孤独感和反思性。在市场经济和工业化社会背景下,个性化存在与社会化存在处于疏离状态,瞬息万变的时代冲击了人们惯习的价值观念,人被抛入无所适从的境地;高科技迅猛发展,人与机器的密切缠绕替代了人与人的稳定关系;许多人的人生目标以经济为“的”,物质化追求之“矢”射断精神攀援之“绳”;独生子女的身份,也使得许多青年陷入无可言状的孤独、无可排遣的空虚、无可奈何的怅惘之中。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在自己的空间中生存,“宅”成为时代的关键词,宅经济,宅生活,宅态度,深刻地影响着这一代年轻人。宅的孤独,不仅反映于他们生存的孤独、情感的孤独、心灵的孤独,更映射了社会层面的大孤独。小说对某些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思考,对许多社会问题予以形象解剖和批判,这种反思与批判不仅是对个体的、特例的,而是对整个社会存在的;不是无休止地指责,而是饱含深情地去理解、去化解、去和解。
废斯人的小说还表达了对世事无常的淡定和对人生的一种救赎态度。小说中的许多故事起于无常,结于无常,但是主人公的行为、情感、意识却是有常的,平平凡凡的人物、平平常常的事件中总有一些永恒的要素,不灭不寂,永照心灵,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引擎。人们在生活中有意无意犯错,由此产生黑洞,并为之裹协,在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之中,但生活中总有或是美好,或是黑暗的细节,促使其觉醒、顿悟,意识到生命流动的方向,因之而救赎。所有人都可能犯错,所有人都能被救赎。这样的叙事流动里,自有一种禅宗意味在。
米开朗基罗说:“每一块石头里面都蕴含有一尊雕塑,而雕塑师的任务就是把这尊雕塑发掘出来。”废斯人正是一位比较高明的雕塑师,他用敏慧的心灵和高超的技艺,从生活的石头里,通过凿、剔、削、契、磨、刻等多种手段,把文质兼美的成品捧出来。他的小说在艺术上追求瑰丽的想象力,这不仅体现在他对人物心理的描写上,更直接体现在故事情节的勾画上。他从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上,展现一个与现实相对应的镜面,这个镜面是五颜六色的、夸张的、扭曲的、不对称的,通过这个镜面,照到最真实的人性。他长于在象征中重塑生活的本貌,追求小说与现实世界平行又贴近的关系,在象征与现实、虚与实、偶然与必然中,既突破现实生活的枷锁,又贴近地面飞翔,故事常常发生发展于众多的偶然,而又有着必然的因果对应,这种具有张力的距离,给读者一个易于入乎其中又难于出乎其外的通道,从而获得思悟、体悟、顿悟。他注重留白,在人物成长的情节、事物发展的变化中,不写尽全部,不透彻到底,留一种空白,对应真实的客观世界。不仅如此,他追求一种属于自己风格的表达,湖北方言的运用和当地神话、民俗等文化形态的化用,强化了作品的地域特色。
成长的时代,成长的作家,成长的文学,令人憧憬和期待。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办公厅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