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于坚顺江东下,又溯流而上,去往苏轼抵达过的地方。苏轼所到之处,以诗会友,以大地为擘画之处。
于坚写昆明,写建水,写巴黎,甚至写印度,都不稀奇。昆明是他的故乡,建水是他寄托古典乡愁的地方,巴黎是他一次又一次朝圣的世界艺术之都,印度是他的神性之旅的目的地。
这些都是城市。但写人,于坚只写了苏轼。
于坚以一只乌鸦开篇,在很多时候,乌鸦象征着死亡、恐惧和厄运。但在远古时代,乌鸦是一种吉祥鸟、报喜鸟,被认为是与太阳相关的鸟类。
在苏轼的年代,乌鸦或还被称为神鸟。诗人于坚用一只乌鸦掠过云层,飞向地平线的镜头语言,将我们带回到900多年前的开封。他要去见诗人苏轼所在的开封。“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相互劝酬。”“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从书中引用的《东京梦华录》的片断不难看出,于坚还是要从城市着手的,要从当年繁盛日久的大宋京城开封说起。“天空、大地、人生,其乐融融。在世,生活,生活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创造已达极致。此后的中国生活,都将以此为榜样了。”
语境忽转,于坚道出乌鸦来自开封的御史台,也作“乌台”。元丰二年(1079)八月十八日,苏轼在此被关押。
900年后,于坚来到开封,乌台早已沦为尘土,开封城到处在拆迁,“中国有形的故乡已经成为抽象的乡愁”。繁闹仍在,却少了东京风物,少了悲怆却豪迈的诗人。
苏轼一生中到过太多地方。嘉祐二年(1057年),与弟弟同中进士,离开眉山去京都。宋神宗时在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乌台诗案”坐牢103天,贬去黄州做团练副使,写下《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由黄州改迁汝州团练副使,过九江时写下《题西林壁》。宋哲宗即位后任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等职,并出知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晚年因新党执政被贬惠州、儋州。宗徽宗时获大赦北还,途中病卒于常州,后葬于汝州,实现与弟弟苏辙相聚的愿望,且寄思乡之念,因汝州神似故土眉山。
苏轼的一生跌宕起伏,不是被贬官,就是在被贬官的路上。死后27年才恢复官职,宋高宗时追赠太师,宋孝宗时追谥“文忠”。“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苏轼《晓至巴河口迎子由》)即使如此,他仍活成了我们向往的“远方”。
诗人于坚要去朝圣苏轼的故乡眉山,这是他的夙愿。朝圣之路“结结实实地蜿蜒在大地上,无论那是耶路撒冷、麦加、梵蒂冈、瓦拉纳西,还是曲阜、秭归、江油……人们必须越过河流、山岗、树木、村庄、果园、集镇、城市,最后抵达某个地址”。
于坚用诗人惯有的语言去描述苏轼笔下的故土,“也许那块圣地在千秋万代之后,面目全非,原址随风而去。但那块地还在,天空还在,盐巴还在;某种诞生过圣者的气象、氛围、土色、味道、日光、星光还在……‘明月夜,短松冈’(苏轼《江城子》)还在;‘春江水暖鸭先知’(苏轼《惠崇春江晚景》)还在;‘缺月挂疏桐’(苏轼《卜算子》)还在……”
他看到三苏祠一墙之隔,苏家的邻居们躺在藤椅上纳凉,打麻将,喝茶,喝豆花,附近的饭馆里卖着东坡肉。大概这就是生活吧。苏轼的文章令人大觉大悟,总是热爱着生活。
这些悉数被于坚用相机摄下,放在书中。文图结合,正是他近年致力的一种现代“文章”,以摄影代画,并主张现代写作要回到“文”。文人,就是写一切,不拘形式,随物赋形。这是于坚对“文人”一词的认识:以文章为世界文身。
《在东坡那边:苏轼记》诞生之前,于坚浏览了千年来关于苏轼的文章、传记和逸事等。“历史试图塑造一部苏轼传奇,流放者、直谏之臣、坚贞不二的丈夫、慈祥的兄长等等,我则对苏轼如何作为中国中世纪的最后一位文人更感兴趣。”因为同为诗人,同为文人,于坚有更多的感同身受。
四十年来,于坚顺江东下,又溯流而上,去往苏轼抵达过的地方。苏轼所到之处,以诗会友,以大地为擘画之处。这种思想影响了后人,也影响了当下的诗人于坚。于坚写道:“今日诗人之间的交往,差不多还是这样。写诗,那就是朋友,即刻肝胆相照。我们每每谈及苏轼,大家语气之间似乎都有一个动作,就像基督徒提到圣父圣子之名那样要合个十字,只是没做出来而已。”
“寓居杭州的诗人方闲海也打的穿过杭州城来看我……我们在酒吧里长谈,没有提到苏轼。”没有提到苏轼,但各自心里都住着一个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