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由戴上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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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在采访法国一个知名媒体人时，我曾费尽心思，给他解释当年《光明日报》的一篇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何在改革开放的初期，为中国人的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道路的确认，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作为一个同样出身于文化积淀深厚、深具理论色彩和思辨传统国家的大记者，他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国这样一个泱泱大国、一个有孔夫子和十几亿人口的国家，竟然能让报上的一篇评论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对国家的发展方向起了那么大的作用？他眼镜片后面扑闪的双眼提示我，他在暗示我吹牛，为自己的报纸脸上贴金。“不就是一篇贵报发表的文章吗？！有那么重要吗？”

    同样腔调的疑问，前不久我在同一位中国著名媒体人讨论疫情的时候，也感受到了。法国人不戴口罩，法国政府开始时不主张公众戴口罩，说戴口罩没用，现在又用行政手段（罚款！）强迫大家戴口罩，这个过程让他万分不解：不就是一个口罩吗？有这么复杂吗？干吗赋予一个口罩那么多的含义？首先不说不要传染别人，就是为了自己不被传染，让戴口罩就戴呗！法国人是不是在夸大其词？是不是矫情？

    对法国人来说，戴不戴口罩，后面体现出的，是自由、自主和自我（自私）。法国人认为自己是公民，是公民就得有公民的权利。所以，“兹事体大！”岂有不争论、不争取（不戴或戴口罩的权利和自由）的道理！戴不戴口罩，什么时候戴，什么场合戴，凭什么由政府说了算？我戴不戴口罩，关别人什么事？口罩和内裤、胸罩没什么区别，是私事！至于因为我自己不戴口罩被传染了（首先，政府在疫情一开始就说了，那个概率很低！），那社会福利、医疗保险也得给我治疗！再说，我在疫情一开始就想戴啊，可是法国没有足够的口罩供应啊！这一点政府当时就承认了啊！这不是我的责任，这是政府的责任！要是因为我没戴口罩而导致了更多的传染，那也是政府的错啊！总之，我只做我想做的和能做到的，别人应该知道自我保护。

    对法国人来说，“服从”不是他们字典中的语言，尤其是在面对政府的时候。我受到的苦难，只有我自己配得上！要是用我的“服从”换取我免受这个苦难——那得由我决定换还是不换！

    这就是国情的不同。外国人理解不了中国40多年前思想禁锢、噤若寒蝉、前怕狼后怕虎、投鼠忌器但又人心思变的国情。中国人也理解不了“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国人对自身权利的看重和坚决维护，以及个人至上的彻底的自私自利。哪怕是围绕着戴口罩这么一件小事！哪怕这件小事可能会影响到疫情传播，乃至最终影响另一个人的健康甚至生命，甚至导致整个社会的管治成本成倍地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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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人们的生活已经离不开互联网了。其实和互联网同类的、在生活工作中起到巨大作用的东西，最早是从法国开始的。也是在《光明日报》那篇雄文发表的1978年，中国正在争论要不要和如何开始改革开放、摆脱贫困、走向温饱时，在法国布列塔尼大区，通过电话线路访问的线上服务Minitel正式推出。用户可以在一个专用屏幕上，用键盘文字通过电话线与某个终端联系，进行网上购物、预订车票机票、查看股票价格和24小时的线上新闻，还能搜索电话簿，并拥有一个电子地址。这被认为是万维网出现之前世界上最成功的线上服务之一。那时候，哪个法国大企业或商家，如果不能让客户通过Minitel找到自己，就跟今天哪个公司没有网址一样落伍。

    在日常生活中还没有互联网的1990年代初期，我去法国出差，住在一个朋友约艾尔家里，她就利用这套系统为我查火车时间、帮我买火车票。他们全家出去看电影，也在这个“网”上订票。那时候中国的家庭里一般还没有安电话。可想而知，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有多酷。

    Minitel包括一千多项服务，其中一些服务与现代互联网上的常见应用十分类似。直到2012年6月，由于运营成本太高和客户量太少，法国电信才让它彻底退役。当然了，真正的原因是，互联网这时候已经在生活中离不开了。

    可见，在互联网这个词儿还少有人知的时候，法国人其实已经开始用这个逻辑、这个方式来生活了。但是出了法国，谁知道它呢？Minitel不仅对互联网在全球的风起云涌没有任何帮助或积极作用，事实上，因为法国人过度追捧，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完全习惯了这个东西，它在某种程度上还阻碍和延迟了法国互联网的普及和发展。我在90年代末期去法国任常驻记者，安家时，还专门去电话公司申领过这个东西：白送，但新用户已经几乎没人主动要求安装了。出于记者的职业习惯，我本来想重温一下旧梦，同时跟互联网PK一下，看看有没有互联网覆盖不了、不得不用Mini⁃tel才能享受到的服务。结果当然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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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戴口罩和Minitel这两件时空相距遥远、看似无关的事情扯在一起，其实我想说的是，以法国人的创造力和奇思妙想的能力、以法国工程师强大的动手能力，法国在工业科技上，在互联网科技上，可圈可点的东西真挺多的。可是一走入权利领域，特别是涉及个人权利，有时候过于坚持甚至走火入魔，可能就会走向反面。Minitel当时已经参与甚至引领了世界的潮流，如果法国适时地改弦更张、顺历史潮流而动，取长补短、扬长避短，适时地放弃一点自我，抓住时机，将其融入到互联网大潮当中，说不定也能在互联网经济中更多地分一杯羹。

    戴口罩的问题……唉！不说也罢。从3月份法国发现疫情开始，从没有口罩、政府主张不需要戴口罩，到允许、建议戴口罩，到强烈鼓励戴口罩，再到今天的强迫戴口罩，这个过程，伴随着感染人数的不断增多和可能卷土重来的第二波疫情，您的个人权利得到有效保护了吗？

    那天，我偶然碰到了在中国“躲疫”的法国朋友玛丽庸。她说，说到底，法国人其实不比其他任何人有更多的权利，也不比其他人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