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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6月24日 星期三

    作为生活方式的哲学

    张旭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6月24日   13 版)

        武汉封城之前,我们一群老博士生相约去拜见我们的老师杜小真。在杜老师家里,我们从她手中接过一本新书《他者之镜》。于是,在第一时间,我们成为《他者之镜》这本随笔集的读者,一群热心忠实的读者。随笔集中收录的二十篇文章此前大部分发表时我都读过,有几篇收录在早年的《遥远的目光》(三联,2003)中。疫情期间有大把闲暇时光,又将全部文字细细重读,聆听杜老师讲述她与当代法国哲学界四十年来的深厚交谊。我几乎能从那些文字上还原出杜老师的声音,因为这些故事有很多我在各种讲课、报告、聚会中从杜老师那里听她亲口讲过。杜老师在讲述这些故事时饱含着真挚的情感,即使在重温这些文字时也依然能亲切地感到,其中充满了她对那些法国哲学家的思想的敬重,对他们所坚守的哲学的生活方式的热爱,对他们的纯净的道德人格的推重。当我阅读这些随笔时,我的思绪往往会回忆起杜老师讲述时的场景,也会回忆起在北大四院外哲所的那两间小办公室里跟随杜老师念书的日子,那些日子无论是夏日午后,还是冬日天寒,师生围坐在桌子前总是那么温馨。

        从她1978年进入北京大学外国哲学所任教以来,她与法国哲学这段爱与友谊的故事已经持续了四十年。如果从1965年她去法国留学开始算起的话,这段情缘已经超过了整整半个世纪。这本《他者之镜》的随笔集收集了这个传奇经历中的一些印记,它也会成为我们这些法国哲学的后来的探险者继续前行的一份精神激励和思想向导。

        杜老师这部“当代法国思想家随笔”记述的都是她在各种机缘中与之有深切交往的那些法国哲学家们。杜老师特别喜欢阿多的“作为生活方式的哲学”的讲法,不过,杜老师不是在古典哲学的意义上强调哲学作为一种生活方式,而是强调学问与人格的合一。法国哲学的独特魅力就在于它与人、人的生命和生活经验紧密相关,这种人文主义传统跟英美的分析哲学、语言哲学和心灵哲学偏重于科学主义的传统迥异。真正对中国读书人产生深刻影响的,是这种将生命与哲学、学问与人格融合在一起的哲学,而不是那种纯粹知识化的专业化的哲学。因为对于抵挡我们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的浮躁来说,那种英美的科学主义取向和专业主义精神是无济于事的,只有像法国哲学这种人文主义的传统才能让我们重新找回生命和人道。法国哲学从没有将哲学与文学、宗教、艺术、政治等这些生命的经验领域相割裂,也没有远离对人的生存、生活、生命和生机的直接关切。杜老师特别喜欢法国哲学与文学性、艺术性和宗教的亲缘关系,离开这些,哲学无疑会失去其自身赖以存在的人文关怀的激情。杜老师不仅喜欢萨特和加缪,而且也喜欢梅里美和雨果,喜欢十九世纪法国人的人道主义情怀,尽管在后现代主义看来人道主义已是明日黄花。杜老师特别推崇加缪、列维纳斯和利科等人身上那种人道主义精神,她还记得德里达对她亲口说过,他不是什么虚无主义者,他仍然相信启蒙理性。

        本书有两篇福柯札记,其中一篇讨论福柯论马奈绘画的文章。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杜老师从萨特和加缪转向对福柯和德里达等人的译介,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中,她一直为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和福柯的生活方式进行辩护。杜老师将福柯那种特异的生活方式的追求视为福柯的思想与生活一体的精华所在,在后来的一次纪念福柯的会上她说:“我想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玛佐夫兄弟》主人公伊万的话作为结束:‘即使这座巨大的工厂会带来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但只要以孩子的一滴眼泪为代价,我也会拒绝’。这完全是一种人道主义。我想是否可以套用这句话来说,对于福柯,无论你的计划多么美好,无论你的理想多么高尚,但是只要个体的‘异’受到了一点权力的压迫,我也要反抗到底,而不是争取所谓的胜利。”杜老师主编了五十万字的国内第一本福柯文选《福柯集》(上海远东,1998),在她主编的“法国著名思想家评传丛书”中她请谢强和马月夫妇将埃里蓬的那本权威的福柯传记译成中文,又在她主编的《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中请谢强和马月翻译了福柯的《知识考古学》。

        除了福柯与德里达之外,杜老师特别敬佩三位淡泊名利的法国哲学家列维纳斯、利科和亨利,这部随笔集中就有两篇回忆利科的文字。他们三位没有福柯、德里达和德勒兹等这批六八哲学家的世界声望,但是他们都是法国哲学界独树一帜的思想大师。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杜老师在瑞士听列维纳斯的课,并写下了国内第一本研究列维纳斯的著作。1999年利科访问北大时杜老师给利科做翻译,并在巴黎南郊的白墙多次拜访过晚年的利科。德里达不幸于2004年生病去世,而列维纳斯早在1995年已去世,亨利于2002年去世,利科于2005年去世。这几位老朋友代表着法国哲学一个时代的辉煌,虽然他们的国际学术声誉都是在晚年才姗姗来迟。作为他们的晚辈,马里翁继承了他们的学术传统。我记得马里翁最早来中国是在2001年受杜老师邀请来北大讲座,从那时起就有跟杜老师做马里翁的博士了。

        萨特曾在悼念他的老友梅洛-庞蒂的长篇文章《梅洛-庞蒂不死》(1961)中写道,他自己是通过列维纳斯的介绍才开始接触现象学的。萨特对列维纳斯在法国现象学运动中的地位的肯定,令列维纳斯非常感动,因此他对萨特毕生都保持着十分友好的感情。其实,他们早在二战前在马塞尔家中就相识了。杜老师认识列维纳斯时,列维纳斯已经处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了。九十年代初杜老师在瑞士留学时在列维纳斯的课堂上亲聆大师的讲课,这份经历一直令她念念不忘。一九九一年一月从瑞士弗里堡山中杜老师发给《读书》(1991)杂志一篇介绍列维纳斯的文章《勒维纳斯是谁?》。杜老师在《勒维纳斯是谁》中写道:“当萨特、梅洛-庞蒂、加缪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开始风靡法国时,勒维纳斯刚从德国集中营回到巴黎,他是书斋里的哲学家,默然无声,远离喧哗,埋头著书,精雕文章。五六十年代,巴黎知识界那些声名显赫的学者、名流不断在各种社会、政治事件中露面,新潮人物与新潮思想蜂拥迭起,而此期间勒维纳斯在犹太教杰出学者苏沙尼的影响下,刻苦钻研犹太教法典塔木德及其它犹太教经典文献。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与巴黎知识分子圈子是隔绝的,只留一只脚在里面,却几乎从无什么来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少有人提起他的名字。虽然,他是最早把德国现象学介绍到法国的哲学家;虽然,他二十四岁时的著作《胡塞尔现象学中的意向性理论》被萨特发现时,萨特对现象学还茫然不知;虽然,他多年致力于把哲学与基督教、犹太教教义融合贯通,其深度与广度在同代学者中是绝无仅有的。”杜老师特别敬重列维纳斯大半个世纪甘于寂寞,淡泊声名,不辞辛劳,钻研施教,她更敬重列维纳斯毕生坚持“为他人的人道主义”的伦理立场。

        二十世纪法国哲学是整个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个黄金时代,从萨特、梅洛-庞蒂、波伏瓦、加缪、韦伊到巴什拉、列维纳斯、利科、亨利,从拉康、阿尔都塞、布朗肖、巴塔耶到福柯、德里达、德勒兹、利奥塔、马里翁,人杰辈出,群星璀璨。杜老师作为二十世纪法国哲学的介绍者、翻译者和捍卫者,她与众多的经典哲学家都有一段亲切的交往。可以说,作为国内法国哲学第一人,杜老师是法国哲学的思想辉煌的见证者,也是法国思想文化的感悟者和记录者。她毕生的理想就是希望她所钟爱的法国哲学有一天能在中国迎来一个黄金时代。

        (《他者之镜》,杜小真著,北京出版社2020年2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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